不一样的出汗

这天从外地来了一位患者，是位六十多岁的女教师，体型偏胖，面色暗黄，一脸愁苦，仿佛别人欠她钱似的。

时值夏日，屋外的温度有30℃了，屋里一般开空调了，但是患者要求住一间不能开空调的房间，说是怕冷不能开。别的病人穿一件衣服，她穿两件，外面还盖一条毛巾。

来我科住院主要是胸闷憋气，造影检查结果提示：右冠状动脉狭窄，中段狭窄80%。支架置入术后第二天，患者说感冒了，自觉发热，恶风，咽痛，要求开感冒药。

我一看病人满头大汗，一摸皮肤湿湿的，舌略淡，没有明显的厚腻苔。一摸脉觉得不对劲，怎么一点都不浮呢？不是感冒了吗，不光不浮还特沉。大小便还可以，口不干，体温37℃。患者说平时体温只有35℃多，超过37℃就觉得发热了。

我想不就是感冒嘛，给来个桂枝汤吧！恶寒发热汗出、舌淡，脉虽不浮，患者不是胖嘛，可能平时就这样吧！就说：“别急，给你开点汤剂，两三剂药就好了。”

患者很信任地看了看我说：“谢谢大夫。”

我就开了桂枝汤三剂药，医院代煎的那种。

第二天早上查房，患者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大夫，不行啊，还是发热，今早体温还是37℃，一直出汗也不见好啊。平时吃感冒冲剂就会好些，你给我开一盒吧。我平时半月到一月就感冒一次，每次都吃感冒冲剂，慢慢就好了，还是给我开点吧！”

我没说话，摸了摸病人身上还是潮湿的，脉还是死沉死沉的，说：“伸舌头看看。”

一看比昨天略红一点，但还偏淡，也没有什么舌苔，薄白那种，吃饭睡觉正常。我想可能药还没取效，就说：“别着急，才吃一剂不是，再吃吃看看。”

第三天，早上还没查房，楼道里一护士跟我说：“你那病人，有焦虑症吧！体温36.8℃，非得说自己发烧，非得要退烧药，哪发烧啊！大夏天的不让开空调，还穿那么多。一个劲地说出汗多，出汗多，穿那么多怎么不出汗，昨天都换了五六身病号服了！”

我呵呵一笑，“好，我去看看。”

一进她那病房，门窗关得严严的，屋里有一股汗馊味。问病人好点没，患者还是那副愁容，“还是发热，昨天让我老公去买了点感冒清热冲剂喝了，嗓子不疼了，还是发热出汗，昨天换了五六身衣服，护士都烦了。”

患者是个教师，虽然表现出一副愁容的样子，但是说话还是挺和气的那种。我照例看了看舌脉，都没什么变化。按说这应该是典型的桂枝汤证啊，怎么不见效呢？难道有漏汗，需要桂枝加附子汤治吗？

正思索着，患者老公说话了，“大夫，她老这样，常年感冒，心脏要是没啥事了，我们就出院吧。她这出汗都二十多年了，原来说是更年期，更到现在都六十多了，还这样。北京、上海很多医院都去治过这出汗，一直就没好过。”

说着把她那垫在后背的毛巾拿了出来，“你看都湿成这样了。”我一看，毛巾确实很湿，不过病人住院时毛巾还是白色的，怎么现在变成黄色了。伸手翻开患者衣领，也黄黄的。

“这是黄汗啊！”我兴奋地说。

病人说：“没错，是有点黄。”

我又细细地摸了摸患者的脉，就是很沉，不过沉取也还有力。脑子里回想着《金匮要略》黄汗条文，“黄汗之为病，身体肿，发热，汗出而渴，状如风水，汗沾衣，色正黄如蘖汁，脉自沉。”好像需与“历节”相鉴别，还有两个方子，一个桂枝加黄芪汤，一个芪芍桂酒汤。一看患者膝关节也不肿痛，脉还挺沉，应该就是黄汗吧。

我自信地说：“你放心，这病我应该能治，反正你心脏刚放完支架再待几天吧，我给你治治看。”

病人家属倒是通情达理，说：“那好吧，你给治治，为这病她没少烦我，老说难受，黄芪都不知吃了多少，也没见效。”

“没事，交给我吧，先给你治好感冒，从现在开始千万别再吃感冒清热冲剂了，也不能吃退烧药了。一定记着了，越吃越出汗，明白吗！”

患者点点头，“好的，我相信你，本身也是我们那边的医生介绍我过来看病的。不吃了，你给我下药吧！”

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有这自信，可能是我想试试用经方治黄汗吧。不想让病人出院，这病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得尝试尝试。

我想，患者吃黄芪这么久了也没好，这黄汗病两方子主药都有黄芪，怎么能不好呢？再说我给她吃桂枝汤也没有好转，难道桂枝加黄芪汤就管用了？那要不就试试芪芍桂酒汤吧，可是哪去弄醋呢！

自己嘀咕了一句，一个同学说：“让他家属自己买吧，兑到中药里一起喝。”

“嗯，好吧，就这么办。”

于是我开了一张方：生黄芪60g，桂枝15g，白芍15g，黑豆30g。

用黑豆是从《圆运动古中医学》看到的，黑豆能补肾养中增液，患者长期汗出，血汗同源，津血同源，久之必然伤及脾肾津液。煎好后，让病人兑10～20ml醋同中药一起喝。

第二天，患者说：“大夫，已经不烧了，出汗好一些了，药还真管用，不过体温还是36.7℃。”

我得意地问：“你吃药加醋了没有。”

“加了，加了，你看，这不是嘛！”说着拿出一瓶醋来。

“好，继续吃，不心烦吧？”当时我开完药，回去又看了看原文，芪芍桂酒汤原文提到，服药后，“当心烦，服至六七日乃解。若心烦不止者，以苦酒阻故也”。

“还好，还好，不烦，不烦”，病人下意识地看了看家属。

“那就好，接着吃吧。”

第三天下午，我查房，居然没有看见那病人和家属。一问同房的病人，说是出去买东西了。过了会她丈夫到医生办公室来找我，说：“我们去买点北京特产，准备回家了，听说你找我，正要找您呢，商量一下明天回家的事情。”

我随他到病房，乍一看还真不敢相信，她只穿一件单衣，那块脖子上常备的毛巾也不见了，她那脸愁容消失了。见着我就高兴地说：“大夫，我感冒好了，出汗好多了，已经不用换衣服了。原先每天至少换四五次，一出汗，衣服全湿，不换吧，风一吹就感冒了。所以我们从来不开空调，热的时候连扇子都很少扇，现在好多了，今天都没换衣服，出去了一趟，也没出什么汗，谢谢你啊，有空到我们那去玩。”

我也难掩心中的喜悦，说：“好的，好的，不过你还得吃一段时间药啊，不然半途而废了。”

“好的，你给我多开点，留个底方，要不我不知是什么药啊！”

“没问题，我给你开一个月的，把方子也给你，没什么秘方的，这是2000多年的古方而已。”

大概过了一年多，病房里又看见了她的身影。她老远就看见我了，跟我打招呼，说这次是回来复查冠脉造影的，出汗还偶尔会有，每次觉得快要发病了，就吃上我那药，很快就好了。当时，我的自信心又一次得到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