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后妃[1]传
《易》称：“男正位于外，女正位于内。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2]。”古先哲王，莫不明后妃之制，顺天地之德，故二妃嫔妫[3]，虞[4]道克隆[5]，任、姒配姬[6]，周室用熙[7]，废兴存亡，恒此之由。《春秋》说云：“天子十二女，诸侯九女。”考之情埋[8]，不易之典也。而末世奢纵[9]，肆其侈欲[10]，至使男女怨旷[11]，感动和气，唯色是崇，不本淑懿[12]。故风教陵迟[13]，而大纲毁泯[14]，岂不惜哉！呜乎！有国有家者，其可以永鉴[15]矣！
注释
[1]后妃：指皇后妃嫔。
[2]“易称”下四句：语出《易·家人》彖辞。
[3]二妃嫔妫：二妃，指尧之二女，即娥皇和女英，均嫁给舜为妻。嫔，嫁。妫，本为水名，指舜。妫汭，妫水隈曲之处。传说舜居于此，尧将两个女儿嫁给他。
[4]虞：指舜。舜，姚姓，有虞氏，名重华，史称虞舜或舜。
[5]克隆：兴隆，昌盛。
[6]任、姒配姬：任，太任亦称大任，周室三母之一，季历（王季）之妻，姬昌（周文王）之母。姒，太姒，姒姓，周文王姬昌的正妃，周武王姬发之母。太姒效法太姜（周太王正妃）、太任（周王季正妃），旦夕勤劳，以进妇道，被尊为“文母”，故文王理外，而文母治内。姬，周人之姓。
[7]熙：兴盛；兴起。
[8]情埋：《三国志·后妃传》原文亦作“情理”。
[9]奢纵：奢侈放纵。
[10]侈欲：过分的欲望。
[11]怨旷：指女无夫，男无妻。
[12]淑懿：美德。懿，音意。
[13]风教陵迟：风教，风俗教化。陵迟，败坏；衰败。
[14]大纲毁泯：大纲，主要的法纪。毁泯，毁坏，消失净尽。
[15]永鉴：长久鉴戒。
译文
《周易》上说：“男子主其位于外，女子主其位于内；男女的位置端正，这是天地间的大道理。”古代的圣王，无不明确设立后妃的制度，顺应天地间的道德。唐尧将他的两个女儿嫁给住在妫水边的虞舜，虞舜的事业方得以兴盛；太任、太姒分别嫁给姬姓的季历和周文王，周王朝才因此而昌盛。可见一个王朝的兴废存亡，总是和后妃有关系的。《春秋说》记载：“天子有十二个妻妾，诸侯有九个妻妾。”考究其中的情理，这应是不可改变的制度。而末世的君主生活奢侈，放纵情欲，以至于造成男子无妻，女子无夫，触动了阴阳调和之气，（在选择后妃时）只看重姿色，而不以美德为根本，所以造成社会风气衰败，使维系社会的基本准则毁坏，这难道不令人痛惜吗？唉！拥有国家的人，要永远的以此作为借鉴啊！
武宣卞皇后[1]，琅邪[2]人，文帝母也。黄初中，文帝欲追封大后[3]父母，尚书陈群[4]奏曰：“陛下应运受命[5]，创业革制[6]，当永为后式[7]。案[8]典籍之文，无妇人裂土[9]，因夫爵[10]。秦违古制，汉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11]也。”帝曰：“此议是也，其勿施行。以作著，诏下，藏之台阁[12]，永为后式。”
注释
[1]武宣卞皇后：琅邪开阳（今山东临沂）人，魏武帝曹操的正妻，魏文帝曹丕、任城威王曹彰、陈思王曹植、萧怀王曹熊的母亲。
[2]琅邪：秦始设琅邪郡，汉治东武，即今山东诸城县治，东汉时为琅邪国，治开阳，在今山东临沂县北十五里。
[3]大后：即太后，此指卞皇后。
[4]尚书陈群：陈群（公元165年～公元237年），字长文，颍川（今河南禹州市）人。
[5]应运受命：应运，顺应时势。受命，受天之命。
[6]革制：改革制度。
[7]后式：后世的楷模、法则。
[8]案：通“按”。依据，按照。
[9]裂土：分封土地。
[10]因夫爵：《礼记·郊特牲》：“妇人无爵，从夫之爵。”
[11]令典：好的典章法度。
[12]台阁：卢弼注引胡三省曰：“台阁，尚书中藏故事之处。”
译文
武宣卞皇后，琅邪人，魏文帝曹丕之母。黄初年间，魏文帝想要追封太后的父母，尚书陈群上奏说：“陛下顺应时势，受天之命（即位称帝），开创大业，革新制度，应当永远作为后代的楷模。依据历代典章文献，从没有对妇人分封土地爵位的做法，只能根据丈夫爵位的高低来确定自己的地位。秦朝违背了古代制度，汉朝又因袭秦朝的做法，这并不是前代帝王好的典章制度。”文帝说：“这个建议很对。我此前所说的（追封太后父母之事）就不要执行了。把这个建议写成诏书，交给尚书台收藏，作为后世永久的典范。”
文德郭皇后[1]，广宗[2]人也。黄初三年，将登后位，中郎栈潜[3]上疏曰：“在昔帝王之有天下，不唯外辅，亦有内助[4]，治乱所由，盛衰从之。故西陵配黄[5]，英娥降妫[6]，并以贤明，流芳上世[7]。桀奔南巢，祸阶末喜[8]；纣以炮烙，怡悦妲己[9]。是以圣哲慎立元妃[10]，必取先代世族[11]之家，择其令淑[12]，以统六宫[13]，虔奉宗庙，阴教聿修[14]。《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15]。’由内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书宗人衅夏[16]云：‘无以妾为夫人之礼[17]。’齐桓誓命于葵丘[18]，亦曰：‘无以妾为妻。’今后宫嬖宠[19]，常亚乘舆[20]，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恐后世下陵上替[21]，开张非度[22]，乱自上起也。”文帝不从。
注释
[1]文德郭皇后：字女王，魏文帝曹丕皇后，安平广宗（今邢台市广宗县）人。黄初三年九月，被曹丕立为皇后。曹睿即位，尊其为皇太后。
[2]广宗：地名。约在今河北省邢台市东部广宗县。
[3]中郎栈潜：中郎，官名。担任宫中护卫、侍从，属郎中令。分五官、左、右三中郎署。各署长官称中郎将，省称中郎。栈潜，任城人，曹操时为县令，曾督守邺城。
[4]内助：指妻子对丈夫的帮助。
[5]西陵配黄：卢弼注引《史记·五帝本纪》：“黄帝娶于西陵之女，是为螺祖。螺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正义》云：“西陵，国名也。”
[6]英娥降妫：英娥，即女英与娥皇，皆尧帝之女。降，（帝王之女）下嫁。妫，本为水名，因舜居妫水之滨，故代指舜。
[7]上世：先代，古代。
[8]桀奔南巢，祸阶末喜：《书·仲虺之诰》：“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南巢，古地名。在今安徽巢县西南。阶，缘由。末喜，夏桀宠妃。
[9]纣以炮烙，怡悦妲己：《列女传》：“膏铜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辄堕炭中。妲己笑，名曰炮烙之刑。”妲己，商纣的宠妃。有苏氏女，姓己名妲。
[10]元妃：国君或诸侯的嫡妻。
[11]世族：原指先世有功之官族，后泛称世家大族为世族。
[12]令淑：谓德行善美。
[13]六宫：古代皇后的寝宫，正寝一，燕寝五，合为六宫。《礼记·昏义》：“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
[14]阴教聿修：阴教，女子的教化。聿修，聿，音玉，本助词，后多训为“述”，因以“聿修”谓继承发扬先人的德业。
[15]家道正而天下定：《易·家人》：“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16]宗人衅下：宗人，古代官名。掌宗庙、谱牒、祭祀等。衅夏，衅，音信，春秋鲁国人，鲁哀公时任宗人之官。
[17]无以妾为夫人之礼：卢弼注引《左传·哀公二十四年》：“公子荆之母嬖，将以为夫人，使宗人衅夏献其礼。对曰：无之。公怒曰：女为宗司，立夫人，国之大礼也，何故无之？对曰：周公及武公娶于薛，孝、惠娶于商，自桓以下娶于齐，此礼也则有。若以妾为夫人，则固无其礼也。公卒立之，而以荆为太子，国人始恶之。”杜注：“荆，哀公庶子也。宗人，礼官也。”
[18]齐桓誓命于葵丘：齐桓，即齐桓公。誓命，约束警戒之辞。葵丘，在今河南兰考县。
[19]嬖宠：特指受君主宠爱的妃嫔。嬖，音必。
[20]乘舆：古代特指天子和诸侯所乘坐的车子。后用作皇帝的代称。
[21]下陵上替：在下者凌驾于上，在上者废弛无所作为。谓上下失序，纲纪废坠。陵，通凌。
[22]非度：违反法度。
译文
文德郭皇后，广宗县人。黄初三年，文帝欲立她为皇后，中郎栈潜上疏说：“过去的帝王治理天下，不仅需要外面公卿大臣的辅佐，也离不开内宫后妃的帮助。后妃是导致国家稳定与动乱的根由，兴盛和衰败都受此影响。所以西陵氏的女儿许配给黄帝，娥皇和女英下嫁给虞舜，她们都因贤明有德，所以在上古时代就流下美名。夏桀亡国而逃到南巢，祸根就在于宠幸妹喜；商纣使用炮烙的酷刑，只为以此来取悦妲己。所以圣明智慧的君王在确立正妻时都格外慎重，必定要在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中，选择善良贤淑的女子（为妻），来统领后宫妃嫔，恭敬的奉祀宗庙，使对女子的教化发扬光大。《易经》中说：‘家庭的规矩端正了，天下就会安定。’由家内而影响到外面，这是古代明君的好办法啊！《春秋》记载，鲁国的礼官衅夏说：‘没有以小妾立为夫人的礼仪。’齐桓公在葵丘会盟诸侯时立誓警戒，也说‘不能让妾成为嫡妻’。可如今后宫中受到宠爱的妃嫔，享受的待遇常常仅次于天子，如果因为受宠而升为皇后，使卑贱者骤然尊贵，那么臣担心后世会出现在下位者欺侮于上而在上位者衰弱不振的现象，从而开启不守法度之门，祸乱就会从您而起呀！”文帝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