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深渊(三)
“这女人怎么回事!”黎潏气急,她什么武器也没有带在身上。匆忙间她只好利用灵能抵御接连不断的斩击,“你竟敢反抗我!”
黎瑾操纵着谢朝,她雪白的指尖上冒出许多半透明的血色丝线,它们的末端连接了谢朝的大脑。谢朝拿着式部配发的匕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带上了它,让黎瑾有了可乘之机。
教室的桌椅拉长,变化着形态,然后逐渐融化在盛大的背景板中——环球剧院,黎潏想起了这个她曾经参观的地方。黎瑾的身体好像轻飘飘的,她离开这间教室,站在学校的钟楼屋顶上。她一点都不像黎言,一点都不,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黑色的长发漫卷,眼中总有那么多的极端情绪。和那个呆呆的、平凡的、总是喜欢傻笑的黎言一点都不一样。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我的舞台!今天我们不演莎剧,我们演法国大革命。”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域”内。
“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是谁?”学生会的人目睹了环境的变化,瞠目结舌。
“黎言?”张奕夏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背影。
是的,一点都不像,可是……
黎瑾指向操场的方向,那里矗落了一座断头台,“让我看看,是哪些人需要被断罪呢?”她眼中的红色那么耀眼,宛若名贵的刚玉,让人只看一眼便移不开视线。
许多机械木偶凭空出现,数量还越来越多,它们绑住了一些学生,拽住他们拖向操场。周围的学生连忙帮忙。
“你如果想去的话就去吧。”宁静臣叫住张奕夏,“这边有我帮忙,应该问题不是很大。”
张奕夏点点头,跑向行知楼。她进了剧院的后台,地上散乱着戏服、化妆品等杂物,上面落了灰,不像普通的“场”,这个“域”没有书上说的不真实感,它甚至能让你注意到日常生活中你根本不会注意的细节,这些特征让张奕夏想起了先前做的被巨蛇吞食的梦。
“这就是你应该寻求的。”魔女的纸扇遮了半边脸,她一身旗袍,踩着10厘米高的黑色高跟鞋,明艳动人。“你喜欢巴赫吗?他的大提琴曲,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我尤喜欢。那是命运中注定的孤高,沉疴,自幼淤积的不公正。当然,也是生命的苦涩,琴声满满的全是无奈。”
【注:此处指BWV1007】
“教你一样新事物。”她把纸扇收起,搭在张奕夏肩上,轻笑:“要完成这么大的‘场’,绝非易事。但是这个人很聪明,她利用了原来便有的场实现逆转,还有心神不定的人实现异术。我早年去南疆时,曾有幸一见这种蛊术,但关内人叫它血魂,毕竟是用血的杀气和人心中的恨意完成的‘术’。”
“我更喜欢莫扎特一些。他是绝顶天才,英年早逝。”张奕夏寻找着出口,头也不回,“你方才说‘术’,那是什么?我们上课从来没讲到这个东西。”
“知道箴言吗?”张奕夏摇头。
魔女叹了口气,“看来要教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过,罢了,你暂时理解为灵能的本源好了。这方面的书在黎家是禁书,血魂更是禁术。”魔女推开一扇门,“不进去看看她的内心吗?”
“免了,我不像某些人喜欢偷窥别人的隐私。”话是这么说,但是她是好奇的。不过知道黎言使用的居然是某种禁术,这让她十分震惊,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的过去又好奇了几分。
“任敏。”她突然开口,魔女的脚步停下了。“这是你真实的名字对吗?为什么……”
“我得走路,待得太久被你那朋友发现就不好了。以后少说出那个名字,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的。”悄无声息地,魔女消失了。
张奕夏找到了通往舞台的门,大力推开。
“唉呀,这不是我们头等要治罪的大恶人吗?我的妹妹没等到另外一个,却先等来了这一个。”王座飘向张奕夏面前,黎瑾斜坐在上面,用手虚虚一指,“拉去断头台。”
张奕夏兀自不动,‘场’先扩张了开来,震开妄图逼近的机械木偶。“我拼了命地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把我送去断头的。”
“醒醒吧,黎言,别闹了。”
少女穿着一身红色长裙,昂贵的布料包裹着紧实的肌肉,白雪般的肌肤如同凝脂一般,让人完全无法把她和那个瘦弱的黎言联系在一起。
但她还是坚信这便是黎言。“解构。”
自幼使用这种能力的情形忽然之间便历历在目,原本毫无印象的记忆也再度出现。她谨记许瑛的话,没有把能力的事告诉任何人,在档案上,她的“能力”一栏仍是空白。
她解构过很多东西,沙发、笔、书本、黎言的刀——她能解构许多无机质,但这一次,以‘场’为介质,她要解构的是灵子。
黎瑾打了个呵欠,她只是感到有些无趣。她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上,蔑视众生,其中当然包括张奕夏。张奕夏的行为无异于蜉蝣撼树,只是让她有些分心罢了。
张奕夏感觉自己的“场”被来自各个方向的力挤压,她只能全神贯注的对抗这股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力量。
“未必是无法企及。”在这时候张奕夏居然还有取胜的决心,“只是她的能力本就是‘域’,这方面我远不及她熟练。”她想。
“怎么了,支撑不住了吗?”黎瑾修长的手指在空中随心划动,手指掠及之处空气不自然地扭曲,泛起了肥皂泡般的波澜,恍若变质。随即,亮起了一抹蓝色,明净、空幽,穷尽世界上的所有预言也无法详尽描述。光是看着那抹蓝色,便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回归故土,就如同归墟召唤亡灵,深渊对世界的引力一般。
张奕夏感到自己越来越无法抵抗排山倒海的“同化感”,她渐渐明白剧院里的人为什么不是昏迷就是被操控了,身体内的力量仿佛要枯竭一般。她失败了,完全失败了。
正当她想要放弃时,门开了,是黎泽秋。他看向对峙的两人,没太理会其中的暗流涌动。他拔出“长恨”,暗色的剑刃化为疾风,击在介于有形和无形之间的屏障上。
“抱歉,我来迟了。”他低声道,这话是对黎言说的。
“迟了不止一点。”黎瑾妩媚地笑,“也许再迟一点,你只会看见几具尸体。”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异于自我毁灭的事?”他的声音中依然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黎言死了,这具身体也不会是你的。”
“当然,毕竟这个家族懂禁术的人比我强太多了,献祭我,逆转术式,怎么样都可以,也许我的身体还会被拿去做一些摆不上台面的事情——”
“黎瑾,你不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刀刃被“王座”弹开,黎泽秋皱眉:“他们都是些好人。”
“剧院一旦开始,便很难关闭,除非用‘域’的能力强行关闭,但是这个能力恐怕在场的各位都没有吧?”黎瑾发出一声嗤笑,“祝你们好运。”
黎泽秋擦掉嘴边的血迹:“你来干什么?没有能力只会拖我后腿。”
“那也比你有想法。”不知为何她看见黎泽秋总想有意无意地怼他两句,可能是恼于此人的无理取闹吧:“某些人一上来就想着破阵,却没想到其实只需要逆转场就可以了。”
黎泽秋看了她一眼,她虽然脸上不怎么表现,但心里其实有些发虚。“这倒不必,她的能力我很了解。你刚刚应该试过了,这对她无效,毕竟她可是仅凭灵能方面的天赋评级为‘叁’的。”
“这可不是炫耀自家助理的时机啊。”
“我本想用武力斩断‘表象’和黎言的联系,现在看来行不通。”黎泽秋将八方古剑刺入“剧院”的地板,这一击贯彻了灵力。张奕夏只看到他飘扬的黑色发丝和明亮得瘆人的眼睛。“如果一件事情看起来比较复杂,那么就直接点算了。‘溯回’!”
四周的景象频繁地切换着,空气中多了许多黑色的暗影,这是“场”之间激烈碰撞的结果。“剧院”临近崩溃的边缘,但也仅此而已。黎泽秋暗骂一声,抬头却正好对上了黎瑾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如果我是你,我会考虑处理眼睛和舌头。”她挑眉,指了指昏迷的几人和张奕夏,“还有一些隐藏在背后的人,也许你看不到,倒也算了。”
“你还有心情提醒我?”黎泽秋冷笑,猛地拔出八方古剑,再次砍向王座——暗色的剑身上竟带了些许流光。少年不容置疑的强大和孤注一掷让黎瑾一愣,一时竟忘了“王座”固有的防御机制,下意识格挡。王座的防御应声瓦解——用空气中的水分子和灵力凝结而成的冰刃也挡不了多久,终于承受不住金属的一击而分崩离析,剑刃在下落过程中堪堪改变方向,削去一截青丝。
“表象”支离破碎,黎泽秋被反作用力向后推去,恍惚间,他竟看见黎言露出了嘲讽的微笑,原本那只是黎瑾会对他露出的表情。王座消失,一切恢复原状,黎言摔向地面。黎泽秋急忙上前,可还是晚了几步。黎言用手撑地,才避免摔得更惨。
她环顾四周,大概明白了这出闹剧出自失控的自己。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黎言低着头,黎泽秋看不清她的表情。“这是我的问题,家族有什么处罚,我自己扛着便是了。”
黎泽秋苦笑。“你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吗?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帮你解决的,这次当然也一样。”
“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你,黎言,但是这禁术,我可是闻所未闻。”张奕夏的眼熟充满了不信任。
黎言的嘴唇微微颤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不管是对黎泽秋说,还是对张奕夏,她想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可惜解释的话最后只能像凋谢的花朵,花瓣在时间之下腐败。
“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张奕夏走向教室门的方向,“就当是还了人情。”
两不相欠才好,利用别人怎么能留下情感牵挂呢?
深渊吸引着她,方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重现,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像是一步步踏进深渊。
我堕落了吗?她迷茫地想,随后自嘲地笑了笑。
我在很久之前的那个下午,魔鬼对我低语的时候,便已经堕落了。
无比地渴望那来自深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