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柯早上刚起来,就接到一个电话,是《河西日报》副刊编辑打来的,说要组织一个整版篇幅关于电影《英雄》的评论,请他早上十一点到曲江电影院看电影,十点钟有车来接他。南柯说那么早啊!对方说,因为下雪,怕路上滑,早点接不误事。南柯说,下雪了啊?对方说,你不知道吗,看来你是刚从被窝爬起来吧?南柯笑笑说,那好吧。
南柯就到窗前看雪。雪下得还很大,院子里的草坪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白茫茫一片。
洗漱完毕,南柯冲了半碗油茶,从冰箱里取出一块面包,正吃着,手机又响了,接他的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南柯匆匆下楼,坐上车,司机很小心地开着。南柯虽然主要研究的是唐代文学,但他兴趣比较杂,常写些散文随笔;时不时受人所托,还写点文艺方面的小评论,有点虚名,因此,省内报纸在组织一些应景性的文章时,也常常把他拉上。南柯对这些小文章自然并不看重,但他生活在一个人情关系的社会,此类邀约也不好断然拒绝,所以在不忙的时候,他也应约写一些时文。给《英雄》写评论他当然不热心,他热心的是看这个电影。《英雄》近来炒作得很厉害,票很难买,如今有人免费请欣赏,还有车接车送,何乐而不为呢?
上了二环,南柯给兰湘婷打手机,想联系一下,连打几遍,都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他很纳闷,为什么打不通呢?
看罢《英雄》,南柯觉得,这部电影虽然没有宣传的那么好,也有一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但也有它的特点。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写这篇文章。出了曲江电影院的门,雪仍然很大。一同来看电影的一个年轻作家跟他一起出门,这位作家说,他感于风雪,作了一首词,请南柯哂正。作家把他的手机给了南柯,这首词原来储存在手机上。南柯扫了一眼,看见有一句是“雪落思佳人”,就说有点意思,把手机还给了作家。作家与他分手后,他又想起了兰湘婷。“雪落思佳人”,自己是不是也受到了感染?雪落为什么要思佳人呢?雪和佳人之间有什么心理联系吗?南柯这么想着,又给兰湘婷打手机。结果仍然打不通。
接他来的司机问他回不回?他说还有点事要办,请司机先回去。此时是中午一点多,南柯踌躇着不知去向何处。想了想还是去单位吧,这里离单位很近。快到单位门口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如忆打来的。如忆问他是否在家?南柯说他在外面,不过正准备回去。如忆就说,她在单位值班。南柯问,值什么班呢?如忆说,主要是接电话。南柯说,你一个人吗?如忆说,是的。南柯说,我去陪你好吗?如忆说,好的。南柯乘了一辆出租车,到了香雪园,找到如忆值班的地方。
如忆看见他,笑了笑。南柯坐在如忆对面。如忆穿了一件白色的毛皮大衣,映得她的脸很白很亮。南柯说,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如忆笑笑,没有说话。南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对着如忆笑。
静了一会儿,南柯找了些话题与她闲聊。拉拉家常,说说单位里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又静了一会儿。南柯一时找不到话题,就看这个值班室里的布置。如忆坐在对面,似乎在等着他说话。南柯就又说自己,说自己这几年的研究情况,说周围朋友的一些趣事。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扯着。快四点的时候,如忆说她要回去了。南柯说,这么早就回呀?如忆说,回去要给他们两个做饭呢。如忆不说丈夫和女儿,而说“他们两个”,南柯知道,她这是有意回避一些东西。南柯问:他对你好吗?如忆停顿了一下,笑笑,说:好,挺好的。南柯“噢”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如忆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他对孩子不好,经常打孩子,还骂,骂得很难听,说“你怎么不死”。南柯吃惊地看着她,说,哦,这怎么可能呢?如忆看着窗外,不说话。
出了门,雪小了,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南柯对如忆说,我送你吧?如忆说,不用。两个人就来到路边的车站。如忆对南柯说,你回吧。南柯说,不要紧,陪你一会儿。如忆看着南柯微微一笑。过了一会儿,车来了,如忆上车走了,南柯也回到家。
他坐在桌旁发了一会儿愣,然后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了起来。这是一个台湾学者的论文集,书名叫《纵欲与虚无之上》。书中一篇题为《“我总是活在表层上”:谈思想家伯林》的文章吸引了他。他就看了下去。读到伯林的“价值多元论”思想,南柯有一点豁然开朗的感觉。面对这个多元的世界,文化多元,价值多元,生活形态多元,南柯时常感到很困惑:在这个多元的世界里究竟应该选择什么?伯林认为:人类所追求的价值,尤其是终极性价值和目标,不仅众多,而且互相冲突,甚至难以共存,并且由于缺乏一个共通的衡量尺度,因而无法在其间比较高下,排出先后顺序。在此情境下,追求价值与理想,必须要靠选择;而对价值作认定和选择,不仅无法有理性的标准提供完整的理由,并且选择某项价值,往往表示必须放弃其他的价值。生命永远有缺憾偏废,缺憾代表着无法消解的冲突和割舍。伯林以“悲剧”来称这种情况。
看了一会儿书,南柯泡了两包酸辣米线,算是吃了晚饭。看新闻联播时,南柯才想起,原来今天是平安夜,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近些年来,长安与全国其他城市一样,慢慢地兴起了过洋节。在南柯的印象里,情人节和圣诞节似乎最为热闹,城墙圈里的大街上常常是人如潮涌,其摩肩接踵的情景与古时的看灯会、闹元宵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主要是青年人。
兰湘婷现在干什么呢?南柯又想起了她。有过一次肌肤相亲,南柯感觉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她。他给她打手机,还是没有开机。晚上十点半的时候,终于打通了,兰湘婷说了一句“手机没电了”,就断线了,然后再也打不通。真是手机没电了还是不想接、不便接呢?南柯很疑惑。十一点的时候,南柯忽然想起他的手机里存有柳晴的手机号码,那天在真爱唱歌出来时,他用柳晴的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过电话。他在已接来电中寻找,很快就找到了柳晴的手机号码。打过去,柳晴接了。他问:你在哪里?柳晴说:我在宿舍。兰湘婷呢?她去小蓝鲸弹琴去了。晚上回来吗?回来的,可能马上就回来了。回来让她给我打个电话好吗?好的。祝你平安夜愉快!谢谢,也祝你愉快。
可是,兰湘婷一直没有打来电话。快一点的时候,南柯又打电话给柳晴,问兰湘婷回来了没有?柳晴说还没回来,不知是怎么搞的。
南柯想,这么晚还没有回去,那今夜肯定是不回去了。不回去干什么呢?弹琴早该弹完了。跟谁在一起呢?是她的男朋友,还是那个休闲会馆的老板呢?南柯隐隐记得,兰湘婷跟他说过,那个老板几次说要请她喝酒,喝洋酒,现在的老板请姑娘喝酒,有几个是醉翁之意在于酒的?南柯同时也觉得,这个兰湘婷虽然小小年纪,却也不简单呢。
次日起来,南柯拿起电话与兰湘婷联系,仍未联系上。
傍晚的时候,终于联系上了。问她在哪里?兰湘婷说她在学校。南柯说,一起吃饭吧?兰湘婷说,晚上要去弹琴,马上就要走了。南柯说,那我晚上去接你吧。兰湘婷说,你方便吗?南柯说方便。
晚上,南柯按约定的时间到了小蓝鲸门口。兰湘婷还未出来,外面很冷,飘着雪花,南柯就进去了。他看见兰湘婷正在与一个男子算账,他就坐在了一边。兰湘婷弹琴是弹一次结算一次,可能因为今天是圣诞节,要多加一点报酬,两个人为报酬多少在讨论。南柯坐了一下,就出来了。
兰湘婷出来,两人上了出租车。兰湘婷说她下午时间太紧没有吃好饭,现在有点饿。南柯说,那就先吃饭吧。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街旁的饭馆都关门了。小吃街倒没有关门,但兰湘婷不喜欢长安小吃,两人就来到东大街一家肯德基。兰湘婷点了一个套餐,南柯付了钱,两人上了楼。南柯不吃,他看着兰湘婷吃。他说:好几天没见你了,很想你!兰湘婷一边吃鸡翅,一边抬眼看了他一下。南柯注意到,她那好看的嘴唇油乎乎的。是吗?兰湘婷喝果汁时问了他一句。南柯笑笑,说:昨天晚上一直跟你联系,联系不上。兰湘婷说:手机没电了。也没回去。是的,和我男朋友在一起。南柯没有说话,他扭头看一边,旁边有一对情侣很亲热地说着话。
出了肯德基店,外面的雪几乎不下了,只有零星的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翩翩起舞。南柯问:回去吗?兰湘婷看看街上,行人还很多,说:转转吧。两人就往钟楼方向走。走着走着,两人的手就牵上了。南柯接触了兰湘婷的手,那种亲切的感觉就回来了。路过炭市街跳蚤市场时,兰湘婷说进去看看。南柯其实是不喜欢逛这种地方的,但兰湘婷喜欢,也就跟着去了。兰湘婷看上了一款手机套,上面缀着小动物,她拿着问南柯:好看吗?南柯说:还不错。兰湘婷就问摊主:多少钱?摊主说:十五元。兰湘婷还价:八块。摊主说:八块拿不走。南柯说:那就十块吧。摊主点点头。南柯付了钱,兰湘婷把手机装进新手机套,显得很高兴。
两人走到钟楼,又走到南门,才坐上出租车回去。南柯把兰湘婷送到校门口,与她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