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续刻传习录序
钱德洪
古人立教,皆为未悟者设法,故其言简易明白,人人可以与知而与能。而究极所止,虽圣人终身(zhōngshēn:一生,象征一辈子切身事情)用之,有所未尽。盖其见道明彻,先知进学之难易,故其为教也循循善诱,使人悦其近而不觉其入,喜其易而各极所趋。
夫人之“良知(liángzhī:天赋的道德意识,道德实践的出发点,旨在分别人性善、恶)”一也,而领悟不能以皆齐。有言下即能了悟者矣;有“良知”虽明,不能无间,必有待于修治之功者矣;有修治之功百倍于人,而后其知始彻者矣。善教者不语之以其所悟,而惟视其所入,如大匠之作室然,规矩虽一,而因物曲成,故中材上下,皆可与入道。若不顾其所安,而概欲强之以其所未及教者:曰:“斯道之妙也如是。”学者亦曰:“斯道之妙也如是。”彼以言授,此以言接;融释于声闻,悬解于测意,而遂谓道固如是矣,宁不几于狂且惑乎?
吾师阳明先生,平时论学未尝立一言,惟揭《大学》宗旨,以指示人心(人性仁、义、礼、智、信之心,跟“道心”相对称)。谓大学之教,自帝尧明德(míngdé:美德、象征光明之德、德才兼备、彰明德行)睦族以降(yǐjiàng,也作“已降”:以后、时间之后、“自……以来”),至孔门而复明。其为道也,由一身以至家国天下,由初学以至圣人;彻上彻下,通物通我,无不具足。此性命之真,几圣学之规矩也。然规矩陈矣,而运用之妙,则由乎人。故及门之士,各得所趋,而莫知其所由入,吾师既没,不肖如洪,领悟未彻,又不肯加百倍之功。同志归散四方,各以所得引接来学,而四方学者渐觉头绪太多。执规矩者,滞于形器,而无言外之得;语妙悟者,又超于规矩之外,而不切事理(shìlǐ:事物的道理。《管子·版法解》:“慎观终始,审察事理)之实;愿学者病焉。年来同志亟图为会,互相切劘(切劘mó:切磋相正),各极所诣,渐有合异同归之机。始思师门立教,良工苦心。盖其见道明彻之后,能不以其所悟示人,而为未悟者设法,故其高不至于凌虚,卑不至于执有,而人人善入。此师门之宗旨,所以未易与绎也。
洪在吴时,为先师裒刻(póukè:搜寻,寻找)《文录》。《传习录》所载下卷,皆先师书也。既以次入《文录》书类矣,乃摘录中问答语,仍书南大吉所录,以补下卷。复采陈惟浚诸同志所录,得二卷焉,附为续录,以合成书。适遭内艰,不克终事。去年秋,会同志于南畿,吉阳何子迁、初泉刘子起宗,相与商订旧学,谓师门之教,使学者趋专归一,莫善于《传习录》。于是刘子归宁国,谋诸泾尹丘时庸,相与捐俸,刻诸水西精舍。使学者各得所入,庶不疑其所行云。
时嘉靖甲寅夏六月门人钱德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