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宴开始
见郎粲入了瓮，忠尧笑道：“那郎状元且听好了，在下只说一遍，仍旧以‘月’字为令，每句词中含一个‘月’字即可，但词牌必须一样，比如，我出《虞美人》，你也得对《虞美人》。郎状元以为然否？”
郎粲心里骂道：“臭小子，果然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气势上不能输，状元的羽毛要珍惜，故而一咬牙，他便一口应承下来：“如你所愿，来吧！”
忠尧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微笑，缓缓吟咏道：“词牌名《江城子》，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话音一落，郎粲立马说道：“好！看我来对！”
忠尧却粲然笑道：“别急呀，在下尚未说完呢！也是《江城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还是《江城子》：临上马时期后会，待梅绽，月初生。
最后一个也是《江城子》：露冷月残人未起，留不住，泪千行。
一共四句，皆为《江城子》。来，请郎公出对。”
“你……”郎粲一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惊又恨，怒气冲冲地指着忠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后悔不已：“这个混小子，果然阴我！这《江城子》的词本来就没几首，有月的就更少了，他居然一口气把它说完了，让我说什么？哎呀，失算了啊！”
见郎粲愁眉苦脸，急得抓耳挠腮状，忠尧心里十分畅快，暗自发笑：“《江城子》填词的一共就没几首，带‘月’字的几乎都被我说完了，你还能拿什么来对？我看你这下怎么接？啊哈哈哈哈！”想到这里，心忠不禁开怀大笑。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着实令前科状元郎粲无法招架。他嗫嚅半晌，最终一句都没对上来，不得已，只得气呼呼地向忠尧行了一个叉手礼，不情不愿地说道：“在下认输！”
其余诸人也是面面相觑，作长吁短叹状。
宠伎弱兰对郎状元认输表示非常不理解：“哎，哎？这，这……这就认输了？”
紫薇郎朱铣（xiǎn）双手一摊，左顾右看：“这……唉——”
“唉——”太常博士陈致雍哀叹一声，摇了摇头，十分不甘心地将衣袖一拂。
经过一番苦斗，终于赢下了最后一个人，不必担心自己被赶走了，忠尧如释重负，长长喘了一口气。
现在，他终于有资格留在这名扬千载的夜宴上了。
这时，韩熙载笑眯眯地环顾左右，吩咐道：“备酒案，请公子，——上座。”说罢，指了指自己左侧的位置。
其余宾客见状皆默不作声，韩熙载此时又说道：“能接连胜过在座诸位，他也是殊为不易，已经证明了自己，有资格可以与我等坐在一起。来人，斟酒！老夫来敬这位公子一杯！”
侍立在侧的婢女闻言正欲上前，不料，站在一旁的宠伎弱兰莞尔一笑，竟然抢在前面去为忠尧斟酒，还真是墙头草，惯于见风使舵啊。忠尧有些受宠若惊，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待杯中酒斟满后，韩熙载举杯邀忠尧对饮，两人一干而尽。
弱兰又亲自为忠尧夹了一筷子的菜，轻轻放于盘中，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敢问公子是什么座的？”
“嗯？”忠尧微微一怔，不解地问道，“我是什么做的？”
弱兰眉眼含笑，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忠尧会错了意，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是人肉和骨头做的呀！”
众人闻言一愣，旋即哄堂大笑。忠尧左右环顾，不明所以，被笑得很莫名。
那弱兰掩口笑道：“公子，奴家是问你星宫星座呢。杜牧《自撰墓志铭》，谓之‘予生于角，星昴、毕于角为第八宫，曰病厄宫，亦曰八杀宫，土星在焉，火星继木’，敢问他是什么星宫呢？”
“哦——，”忠尧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姑娘问的是这个啊！杜牧是天秤宫，在下则与韩退之一样，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乃磨蝎为身宫。”语罢，却暗暗思忖道：“哼，居然拿星象来考我？你这不是班门弄斧吗？可惜，就算喜欢你对四柱八字命理学说有些研究，那源于周易的紫微斗数你却可能闻所未闻，那可是自古以来属于历代皇族的第一神术，能接触到该神术的人仅仅限于皇室或是由皇帝钦点的司天监官员。
纵然有人想照抄，抄到西边去，最多也就只能抄个形，抄个黄道十二宫，顶多弄个无根无源的星座学说出来，然而却表达不出三合四化，更别提暗含干支、阴阳易理的紫微斗数了，又如何能契合天象、气运，预示人的生化际遇呢？
这些小把戏虽然在民间颇受欢迎，可拿来考验小爷我，那你也太小瞧人了！”
“噢，原来是磨蝎宫啊！”弱兰喜上眉梢，道，“十二宫与十二州相配，宝瓶配青州，磨蝎配扬州，射手配金州，天蝎配豫州，天秤配兖州，处女配荆州，狮子配洛州，巨蟹配蕲州，双子配益州，金牛配冀州，白羊配徐州，双鱼配并州。按分野的话，那公子就是扬州的，奴家是天秤，是兖州的。来，兖州的敬扬州的一杯！”
“噢？呵呵，多谢姑娘盛意！”忠尧怔了怔，满脸陪笑，端起酒盏，一边啜饮一边心中叹道：“唉，这翻脸堪比翻书啊！”
此时，韩熙载忽然向忠尧提议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可好？”
忠尧淡淡一笑，欣然应允。
接着，韩熙载从长案上取了一支筷子，灵力贯注于筷子一头，在空中疾书，金色的灵气汇聚成一行字“采莲人在绿杨津一阙新歌声漱玉”，而后用筷子拎起这串字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将“采”字与“玉”字一头一尾放在了一起，连成了一个圆圈。
众人皆十分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少顷，韩熙载从容不迫地用手中那根筷子指着“圆圈”上的一个个字开始念道：“采莲人在绿杨津，在绿杨津一阙新。一阙新歌声漱玉，歌声漱玉采莲人。”
原来，这一串十四字“采莲人在绿杨津一阙新歌声漱玉”竟然变成了二十八个字的叠字回环诗。连环诗的形式通常排列成圆圈形，字数不限，按顺时针或逆时针方向，每五字或七字一断，即可读成若干首五言诗或七言诗。
一众宾客纷纷赞叹：“妙哉，妙哉！妙啊，奇妙无穷啊！”
韩熙载喜笑颜开，说道：“此连环诗还可以换个方向读，有另外一种读法：一阙新歌声漱玉，歌声漱玉采莲人。采莲人在绿杨津，在绿杨津一阙新。”
太常博士陈致雍竖起大拇指赞道：“老师妙语连珠，真是妙嘴生花啊！”
“藻丽反复，文字萦回，神乎其乎！”紫薇郎朱铣（xiǎn）不甘落后，也连忙奉承道。
前科状元舒雅略作沉吟，评议道：“这叠字连环诗句读曲屈，韵谐高雅，实乃上佳之作！老师文章功力深厚，学生望尘莫及。”
“夫子一出手便技惊四座，功力非同凡响，可见一斑。”新科状元郎粲带着欣赏的眼光笑了笑，从旁赞道。
忠尧心里犯起了嘀咕，暗暗寻思道：“这名为游戏，实乃对我的考验哪！韩夫子不动声色，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想罢，他凝思片刻，脑海中顿时想到了苏轼，便微微一笑，也拿起案上的一支筷子，以灵力贯注其中，未几，也写下十四个字围成了一个圆圈：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
他现学现卖，效仿韩熙载的模样，拿着筷子指着一个个字，有模有样地吟道：“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言讫，顿了顿，目光扫视左右，又淡定地笑了笑，道：“此诗，也有另外一种读法，倒过来读便是：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
“哟，行啊！”郎粲闻罢呵呵一笑。
忠尧腼腆地笑了笑，心里却暗自思忖道：“这哪是我行啊，明明是苏大学士行啊！我不过就是背得熟了些，信手拈来，借来用用罢了。不过，你们这会儿，苏大学士还没生出来呢，嘿嘿，不知者无罪，不知者不怪也，嘻嘻……”
韩熙载用筷子将原先的字圈一点，那些字忽然化作一缕金沙，在空中飘散于无形。既而，他用筷子凝聚灵力，继续在空中开始写字。
这次写的字与前次不同，而是排列成了一个“十”字形。
居于“十”字中心的那个字是「霜」字，左边是“王文僻开”，右边是“卿人照日”，上面是“天阴逢白”，下面是“为结露寒”。
写罢，韩熙载用筷子指着一个个字从上到下念道：“天阴逢白雨。”
又指着“为结露寒”几个字从下念到上，念到“十”字中心的那个「霜」字：“寒露结为霜。”
再从右往左念道：“日照人卿相，雨开僻文王。”
韩熙见众人面色诧异，似有不解，便耐心解释道：“此为十字图诗，中心的「霜」字乃是全诗破读关键，它在每一句中都会被用到，拆开可为「雨」、「相」，合则为「霜」，由此带动全诗的组句。”
“噢，原来是这样，还真是神奇。”新科状元郎粲如梦初醒，不禁叹道，“如此组诗，实乃平生仅见啊！”
“在下不才，也斗胆来试一试。”忠尧笑着拱了拱手，语罢，也用一根筷子在空中写了一幅十字图诗。
居于“十”字中心的是「山」字，上面是“唐到西”三个字，下面是“水流长”，左边是“动马人”，右边是“见日光”。
韩熙载凝睇半晌，问道：“你这个十字图诗似有不同，又如何破读呢？”
忠尧用筷子从上到下指着字读道：“唐到西山水流长。”
又从下到上读到“山”字，转而向右：“长流水山见日光。”
又从右往左读到：“光日见山人马动。”
再从右往左读到“山”字，从“山”字往上读：“动马人山西到唐。”
“噢，原来如此！”韩熙载豁然开朗，赞道，“妙、妙，妙趣横生啊！”欣喜之余，他端起酒盏，邀在场所有宾客一起共饮：“来，我们一同敬这位公子一杯！”
众人见主人发了话，也不好拂了他面子，只得纷纷举杯，一道敬了忠尧一杯。
连续多番切磋之后，忠尧的才华展露无遗，太常博士陈致雍等人虽口中不服，但其实内心却也是有些钦佩的。忠尧也感慨万千，暗想自己一路过关斩将，击败了一人又一人，才有资格落座，此前，可是只有站着的份儿啊，甚至连讨一杯水的要求都被拒绝了。
现在呢，不仅坐到了韩熙载的身旁，还饮上了美酒，吃上了佳肴，令人不胜唏嘘，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少时，乐声又起，宾主互敬，言笑晏晏。
真正的夜宴开始了。
窗外，一个黑影探头探脑从窗户的缝隙中向厅内偷窥，韩熙载与忠尧有所察觉，两人分别斜眄了一眼，会心一笑，知其来意，却又莫可奈何，只得权当毫不知情，或视若无睹。
宠伎王屋山连饮数杯之后，双颊绯红，她瞅了个机会，坐到了忠尧身旁。忠尧顿感身旁香气袭人，扭头一瞥，却正巧撞见王屋山投来的目光。
王屋山醉圆双媚靥，眉目起波澜，整个人就是一副脉脉含情的样子，忠尧哪敢多瞧，赶紧将头低了下去。
王屋山见状，嫣然一笑，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忠尧的手臂，柔声细语道：“好嫩的小草啊，嘻嘻。”说着，娇态毕露，掩口而笑。
忠尧宛如触了电一般，身子一颤，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不曾想，这不挪还好，一挪那王屋山居然趁机凑了过来，与他挤在了一张凳子上。
忠尧涨红了脸，窘迫地说道：“姑娘请自重，这样……不太好吧。”
王屋山将玉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娇俏地说道：“小公子，你怕什么呀，姐姐又不是老牛，呵呵。这里是宴会大厅，咱们可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授受不清，瞧瞧，周围这么多人呢！放心，姐姐不会吃了你这株小嫩草的……”语罢，她开始殷勤地为忠尧夹菜、斟酒，还有意无意地偷瞄忠尧一两眼。
刚开始忠尧还尴尬不已，后来见实在躲不过，心里哀叹一声：“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了顺利救出同门师姐，小爷我今天索性豁出去了！兵来将挡，酒来我喝，菜来我吃！”
想罢，他牙一咬，不再抗拒王屋山夹来的菜、斟满的酒，反而欣然大悦，快活地大吃大喝起来。
“公子觉得这菜味道如何？”王屋山面色一喜，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俗语谓“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忠尧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他想奉承的时候，嘴巴可甜了。
忠尧细细一品，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嗯，很好。席上之珍，风味蔼然，虽龙肝凤髓，有不及者。”
王屋山面露惊喜，拖长声线，加重尾音，恣然启唇道：“哟，真是好口才啊！公子年纪轻轻，可有婚配？”
忠尧一听，心中顿生警觉：“嗯？问这个干嘛？呀，这么快就想套我话，查我来路了？”他表面不动声色，口中答道：“在下的妻子……”
“公子如此年轻便已经娶妻了？”王屋山一惊，旋即掩口而笑，“不会是指腹为婚的吧？”
“不不，在下的妻子其实挺有意思的。她和我躲了二十多年的猫猫，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忠尧风趣地说道，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答了王屋山的问题。
王屋山噗嗤一笑，说道：“公子还真会说笑。奴家身子近来有些发肥，可又管不住这张嘴巴，这可如何是好？公子天资聪颖，不妨给奴家出出主意吧！”
忠尧正色道：“说来也巧，在下正好精通医术，姑娘不妨将舌头伸出来，让在下望舌诊断一番。”
王屋山信以为真，果然将舌头伸了出来。
忠尧看了她的舌头一眼，忽然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来，在舌头两侧轻轻扇了两下，一边扇一遍说道：“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吃！”
王屋山先是一愣，继而捧腹大笑。其余人见状，也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