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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哥全名梁玉柱,人瘦,双目炯炯,生于1954年,世代成都人,祖宅城守东大街4 9号,是座栽花、养鱼的私家小院落。他念大学前,做过细木匠,会拉琴,还写有若干诗歌和小说,是个才子。也颇有名士、游侠气,常骑一架老牌自行车,时而大校门进来,时而左侧门出去,行踪比较飘忽。虽然在宿舍有床位,但他在校外,还有另一个江湖。他的空床上,除了被子,还放了两摞旧书、一把二胡。
我住家的后子门家属院,位于城中心偏北。柱哥住家的城守东大街则偏东。顺东而行,是老东门大桥;而略朝东北走,就到了大慈寺。柱哥每提大慈寺,必念“太慈寺”,地道老成都口音,也很符合古法。泰山,古书上写为“大山”,念“太山”。太者,大中之大也。东汉的《张迁碑》《石门颂》,凡有“太守”,均写为“大守”。论学问,柱哥比我好,也更像个修历史的人。我早想跟他多讨教,可惜他常不在。
然而今晚运气好,他在。我进门时,他正在泡脚,读小册子,笑骂:“锤子哦,乱写。”是某老师关于刘文彩庄园的专著。
听我问问海禅师,他好奇,反问我:“是个高僧?”
我如实把由来说了一番,他着实点点头。“倒还值得寻访……不过,很难。大慈寺好多年都不做寺庙了,只是个空壳,还俗的和尚恐怕都该抱孙孙了。”
我说,柱哥真会说笑啊……因为难,所以才请你帮忙嘛。
他略想了想。“我有个小学同学,家住镗钯街,楼上睡觉,楼下开茶铺,一台老虎灶、两把铜壶、七张小桌、二十八把竹椅子,过得很滋润。他即便不晓得,他爸可能也晓得。”
我却很不解,镗钯街位于大慈寺以南,中间隔了起码六条街,有啥子关系呢?
“老七有所不知。大慈寺曾是天下最大的庙子,唐玄宗题的匾,唐宋两代,占地有千多亩,房屋8900间,跟故宫差不多大小。镗钯街,就是和尚当年练武的地方,镗钯、禅杖、铜锤、月牙铲、斧头、飞镖、刀、剑都存放在那儿。既是嘴巴念佛,又有霹雳手段,可见吃素的和尚,不是吃素的啊。”说到得意处,他补充了两声,“嘿、嘿。”
那,今天的大慈寺,又咋个那么小?
“物换星移,白衣苍狗……所以才会有历史系,培养我们做笨活路,专门来搞研究嘛。”他把脚提起来,仔细擦干净,“我尽快去打听,过两天就回话。”
我看着柱哥,佩服、感激之至。
但,情况起了点变化。柱哥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说,他的《张之洞对近代四川教育之影响》很不错,再搜集些材料,充实完善,可推荐到学报上发表。柱哥淡泊,却不愿拂老师好意,就在新南门买了长途汽车票,赶往雅安的省档案馆去了。临行对我说:“老七,我七八天就回来,反正你也不忙嘛。”
我苦笑道,我是闲得忙,可否告知那位同学和茶铺的名字,我自己去拜访?
柱哥爽快,写了一行字:曹德旺,曹记茶铺。“报我的名字就行了,德旺是个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