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夢(汪敍疇)
汪敍疇(一八三〇—一九〇七),一名樹烈,字蓉洲,號蒓庵,別署桃潭歌者,長壽(今屬四川)人。同治三年甲子(一八六四)舉人,次年乙丑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陞文淵閣校理、國史館協修。同治九年(一八七〇),出任雲南鄉試考官、國史館編修。光緒二十年(一八九四),任雲南學政。尋罷官還鄉。編《字學舉隅續編》。撰傳奇《梅花夢》傳奇。傳見光緒《長壽縣志》卷八。參見李朝正《清代四川進士徵略》(四川大學出版社,一九八六)、政協長壽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硏究委員會編《長壽縣文史資料》第七輯汪希舜等《清代翰林汪敍疇》(一九九二)、政協長壽縣委員會《長壽風情》(楊文遠撰傳)等。
《梅花夢》傳奇,《古典戲曲存目彙考》著錄,現存光緒十年(一八八四)成都龔氏刻本,《傅惜華藏古典戲曲珍本叢刊》第一〇四冊據以影印。
梅花夢傳奇序
吉唐道人[1]
元人以詞曲取士,凡百種詞,盛行於世。其中《西廂》、《琵琶》最爲傑出,至讀其詞者,以化工、畫工喻之。嗣是,《祝髮》、《幽閨》、臨川《四夢》、《燕子》、《春燈》,雖間有警策,究不能通體完善。我朝李笠翁、袁于令,稱詞曲髙手,而《十種曲》、《西樓記》,亦未克盡善盡美,至插科打諢,賓白坦率,又卑卑不足論矣。蔣苕生太史,掃除一切,獨標新穎,《九種曲》出,髙樹詞壇一幟,然音律之間,尚多舛錯。求其諧聲合拍,無乖音律,孔云亭、洪昉思庶乎近之。
長壽汪蒓庵明經,以不羈之才,作爲元人院本《梅花夢》傳奇,其傑構也。全書摹仿蔣苕生《空谷香》,其組織之工,音律之細,賓白之佳,又差與《桃花扇》、《長生殿》伯仲。演諸氍毹,眞足逸情動魄,可感可興。書成未梓,蒓庵已作古人,得其稿者甚少。同好以傳鈔難遍爲嫌,就予藏本,詳加校正,付諸棗梨以公世。刻卽竣,仍以序屬予,特墨其緣起於簡端。
光緒癸未嘉平月,成都吉唐道人敍。
梅花夢贅言十四則
龔墨園[2]
一、傳奇百種,不外言情。此書寫情,全在骨肉室家之間,愈覺懇切不浮。惟梅花仙子,不無託諸神仙縹緲之談。然“理之所無,未必非情之所有”,人視爲太虛浮雲,空中樓閣也,予仍不視爲太虛浮雲、空中樓閣也。
一、人言是書爲汪蒓庵先生作,某以百金易去。或又云卽出廣漢張某手。未知孰是。我輩祗就文論文,不必作經生語,紛紛辯著書人姓名也。“奇文共欣賞”,卽是人生一大快事。予之刻是書也,或可無譏。
一、曲旣名《梅花夢》,梅花,猶珠也;試章、幼嫺,猶龍也;王公、金母、孟引、侍書等,猶風雲烟霧也。珠之婉轉盤旋,不離乎龍;龍之夭矯飛騰,不離乎珠;而其餘之風也、雲也、烟也、霧也,又復爲襯之托之,點之染之。睜我巨眼,覷彼匠心,不要使他瞞過。
一、時曲多用小人打鬧,如《西樓》之池同、趙伯將,《桃花扇》之阮圓海、馬瑤草,《燕子箋》之鮮于佶,《珊瑚鞭》之張軌如、蘇有德、楊廷詔等,不可勝記,亦屬濫觴。作者獨能不落此套,故微嫌轉折太少。然其筆之曲,意之靈,仍復一波不已,又起一波,未可卽此厚非之。
一、所謂“龍合貢雨疇”者,龔晴皋先生也[3]。“龍共”爲龔,雨疇、晴皋,意取對待。元試章者,晴皋壻黔西張某,“原是張”也。夢鶴居士所謂“更名易姓,不欲以眞面目示人”者。然較之百子山樵之全改面目,不可捉摸,則又大不同。
一、姻連黔蜀,情篤好合,夫婦唱酬,連篇累牘。厥後鏡破鴛飛,遺孤在抱,皆屬實在情事,並無假借。至狀元宰相,作者故美其說,意在爲才人吐氣,亦吾輦無可奈何之談,可笑也,亦可哭。
一、傳奇才子佳人,固屬濫套。每每佳人則青樓妓女,才子則短行文人。否則密約幽期,踰牆鑽穴,爭奇立異,各逞精思。揆其故,皆以便於縱筆爲文,無所顧忌起見。此書始無贈芍之嫌,終遂《關雎》之詠,家庭樂事,兒女私情,仍能暢所欲言,並無一語滯礙,旣麗旣則,亦正亦葩。乃復別借梅花,反覆演說,異常新穎,無斧鑿痕。讀之可知文字之妙,不在題目,生發題意,自在各人之三寸毛錐也。
一、古人著書,原欲啓善心而懲逸志,傳奇小道,意亦猶是。近來則《金雀》、《玉簪》,文於誨淫者多矣。看作者寫試章之孝友和樂,幼嫺之溫柔貞靜,使家庭之間,融融洩洩,不爲不蹈時弊,兼可啓迪後人,直爲有功世道人心文字。
一、設科之嬉笑怒罵,所以助曲文之精神。他本多未能分明,今皆別以小字旁寫,使閱者一目了然。如白描人物,鬚睂畢現,捫之紙上,躍然欲生,好看好看。
一、曲中襯字,宜用小字中寫。間有未能畫一者,以與文理無妨,皆仍其舊。如必播之管絃,摹以優孟,務求詞曲名家,按拍訂正。如以潦倒伶人,妄爲加減,或另刪定成書,或改爲蜀中排子,吾知著書人必爲厲鬼而奪其魄。
一、《聘梅》、《閑情》等齣,科白太多,敍事直捷,有一齣可分數齣者,未免簡易,是尺璧之微瑕。得此中三昧者,細讀必能知之,若夫改作,俟諸能者。
一、原本得於成都吉唐道人,道人得於王小餘,以次傳鈔,已逾數手,不無妃豨帝虎之疑。且曲文科白間,亦有未協處,雖曾妄加添改,尚多未盡善美,統俟髙明斟酌之。
一、是刻於癸未冬月。原本蚊腳細草,惡楮毛書。日與書傭手民相廝守,尋行覓字,正僞訂訛,不憚煩數,兩越月而成功。適草堂梅花盛開,約同人攜之花下,痛飲讀之,覺落花著紙,香氣襲人,古往今來第一快事。席上有掩袂唏噓,獨坐不語者,則曾抱鰥魚之痛者也。
一、得是書時,予適賦鼓盆,大兒子纔數齡耳。日惟孤鶴同眠,獨絃自理,房敖棖觸,盡是傷心。閒卽評贅數言,藉消愁魔病鬼,並無一語道著痛癢,何敢示人。同人愛忘其醜,慫恿錄存。見哂方家,自知不免,諒之諒之。
醉齋繼主墨園氏偶筆。
(以上均《傅惜華藏古典戲曲珍本叢刊》第一〇四冊影印清光緒十年成都龔氏刻本《梅花夢傳奇》卷首)
梅花夢傳奇總評
闕名[4]
自《西廂記》以《草橋警夢》終篇,傳奇家輒效之,無目者輒賞之,無論數見不鮮也。言盡而意亦止,是夢不如醒也。臨川四種皆夢也,而皆不以夢終,何害其爲古今絕唱乎?此書雖終以夢,而全書之意實在文字語言之外。善讀者雖謂之不以夢終,而以夢始,可也。至其痛哭流涕,寄慨遙深,而又無人解得者,此章之中則有三句,如云“原說是夢”,又云“但求此夢”、“眞實不虛”是也。斯言也,一讀而心酸,再讀而腸斷矣。
(同上《梅花夢》卷末)
[1] 吉唐道人:成都(今屬四川)人,姓名、生平均未詳。
[2] 龔墨園:此書封面題“光緒甲申四月成都龔氏開雕”,而此文云“予之刻是書也,或可無譏”,然則墨園應姓龔,別署醉齋繼主。此劇正文卷端署“鳳仙博士評文/桃潭歌者塡詞/夢梅外史正譜”,而此文云“閒卽評贅數言”,然則墨園又別署鳳仙博士。龔墨園,籍里、生平均未詳。或與龔晴皋同里、同族。
[3] 龔晴皋(一七五五—一八三一):名有融,以字行,別署綏山樵子、拙老人、避俗老人等,巴縣(今屬重慶)人。乾隆四十四年己亥(一七七九)舉人,曾任山西崞縣知縣。以詩書畫名世。著有《退溪詩集》。
[4] 此劇卷端署“鳳仙博士評文/桃潭歌者塡詞/夢梅外史正譜”,然則此文爲鳳仙博士撰,卽龔墨園,詳見上條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