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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文生事,金碧间杂

——兼谈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结合

历史小说如何再现历史,如何做到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有机地结合起来,体现作家独特的审美追求,历来是见仁见智的事。金圣叹在评点《水浒》第十三回时说道:

《史记》是以文运事,《水浒》是因文生事。以文运事,是先有事生成如此如此,却要算计出一篇文字来,虽是史公高才,也毕竟是吃苦事;因文生事却不然,只是顺着笔性去,削高补低都由我。

金圣叹谈的是历史著作与小说的区别。他认为,历史著作是先有事如此如此,“文”是服务于“事”的,而小说是着眼于“文”的,而“事”是根据塑造艺术形象的需要虚构出来的。系列历史小说《张居正》之第一卷《木兰歌》、《水龙吟》在处理“文”与“事”方面,做了一定的探索,取得了较好的艺术效果。

据史载,隆庆六年张居正担任首辅之际,吏治不靖,官宦众多,除了因历史原因在南京还有一个“留都”外,北京中央政府官员也是人满为患,以至于如民谣所唱“一部五尚书,三公六十余,侍郎都御史,多似景山猪”。国库空虚,中央财政赤字达六百多万两。张居正自嘉靖二十六年中进士后,一直在京城做官,他目睹了明王朝自嘉靖、隆庆到万历年间的弊端,在《陈六事疏》中,他上书言政,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第一卷《木兰歌》围绕张居正为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与高拱明争暗斗当上首辅为线索。第二卷《水龙吟》围绕张居正实行京察前后改革与反改革的斗争。作家在处理历史材料并将之艺术化的过程中,深入研究了明代中后期的历史,特别是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历史,并为之做了大量的考证,做了不少读史笔记。他力图用文学形象再现这位改革家及其所处时代的全景画图,并藉此对今天的改革提供一个可资思考的佐证。

历史小说的创作,有人也许认为历史已经提供了现成的史实和人物,写作时会比虚构的故事要容易些,其实,历史是纷纭复杂的,是停留在枯燥的记叙中,很多现象被掩盖在文字之内,记叙者有时为尊者讳有时迫于形势而曲笔,这样作家既需要用现代人的视角对历史进行梳理,找出自己心目中的“历史”,又需要作家运用艺术手法还原这段历史,在一定意义上而言,历史小说的写作比作家虚构的小说更难写。清人毛宗岗在论及《三国演义》与《水浒传》之区别时,曾说道:

读《三国》胜读《水许》,《水浒》文字之真虽较胜《西游》之幻,然无中生有,任意起灭,其心不难,终不若《三国》叙一定之事,无容改易,而卒能匠心之为难也。

毛宗岗的观点,得到了光绪年间另一位叫谢鸿申的人的拥护,他在一封信中写道:

识者无不以《水浒》胜于《三国》,愚谓《水浒》非《三国》匹也。《水浒》笔力固推独步,然注意者不过数人,事迹皆凭空结撰,任意而行,似易为力。《三国》人才既多,事迹更杂,且真迹十居八九,如一团乱丝,既不能寸寸斩断,得不能处处添设,若自首自尾有条不紊,固极难矣,而又各各描摹,能不遗漏,似觉更难,乃作者好整以暇,安置妥贴,令人不觉事迹之繁多,而但觉头绪之清楚,以《列国志》较,优劣自见矣。(《答周同甫》《东池草堂尺牍》卷一)。

作家熊召政早年写诗,曾以长篇政治抒情诗《请举起森林一般的手,制止》而享誉文坛,他近年来也写过几部小说,但他在提笔写历史小说时,曾经走过一段弯路。他在《让历史复活》的创作谈中,写道:

我曾对张居正及嘉、隆、万三朝的历史作了数年的研究。自认为占据了丰富翔实的史料,完全可以写出一部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小说了。可是当我花去一年的时间写出第一卷时,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它既不是史学著作,作为小说又显得干巴……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舍弃了这三十多万字的第一稿,于1999年春节之后,又从头开始。

从此可以看出,历史小说的写作不仅受制于历史,重要的是还要考虑小说的艺术规律。作家是通过创作实践得出这惨痛的教训,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找到历史小说的创作规律,凭着作家的才华与悟性,他在走过一段弯路后终于寻找到了历史小说创作的必由之路。

这条必由之路就是一要尊重历史,二要尊重小说创作的规律。为此,作家阅读了可以找到的所有明代正史与野史,阅读了大量的明代小说。对于一个称谓,一个器具,作家都仔细考证,详细记录下来。在《张居正》中,不仅大的历史脉络与史实是真实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物是历史有记载的,更为重要的是细节的逼真再现,作家认为,历史就是通过这些琐细的生活来展示其悠邃与具体的。相反,为了塑造人物形象,作家根据情节的逻辑发展大量地合理地加以虚构,使人物更典型,更符合艺术的真实,使读者感到如见其人如临其境。这正如毛宗岗所言:作为小说要“因文生事”。因其因文生事作品才会文采焕然,才能出现“金碧间杂”的艺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