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第一次过生日
初一凌晨,接连不断的鞭炮声响彻夜空,新年的味道便是那火药味和人们的欢闹声,可一心想睡觉的小部分人却觉得这是扰清梦的洪水猛兽。也许年里除了路边挂墙面上那写着‘‘晚婚晚育,少生优生幸福一生’’的计划生育横幅旧了点,其他什么的都让人觉得焕然一新。
早里晚里乡情乡话,各家各户都需做饭上香供奉先祖,上午或下午的闲余时间还忙带上礼品走访亲戚。对所有孩子们来说,第一要务便是随父母走亲戚,这是得到压岁红包的唯一途径,而得到的压岁钱多不多又取决于亲戚人口和经济状况,通常一两块的红包还是有的。小孩们内心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想攒够了压岁钱买到自己心仪的玩具或其他东西,但许多时候红包没捂热,便被家长以代为保管等各种理由诓了去,等想起要回时又不好意思了。子楣从外婆家那得的红包还没打开瞧个眼呢,便都悉数交与了李婶,说好做自己上学的费用,没藏留一分自用。相比之下,子楣与大多孩子更是成熟懂事一些,这令李婶疼爱不已。
春节三天里,男人们烟酒不离身,不是在那家就是在这家,总聚一起摆上几桌酒肉供猜码玩牌,消遣不停,中午直至晚上均在大吃大喝,先醉倒的人就地呼呼睡去,如此倒像妇人们常说的不成样子。由于男人们爱酒,村里小卖部最畅销的即是啤酒了,其次是孩子们的各种小零食,木讷寡言的小卖部老板年近半百,隔三差五忙骑着从废品站淘来的二手烂摩托去城里进货,一次拉得不多,一天要往返两三趟才行。
且说这些爱玩耍的小孩子们,子楣和其他女孩一样的喜好,没有男孩子们喜欢火柴炮、窜天猴的爱好,也不喜欢玩具枪和游戏机,每天最有趣的事儿便数和小伙伴们在秸秆堆那里躲猫猫的游戏了。这天里正玩躲猫猫呢,子楣钻进了锥形秸杆堆里躲藏,藏了好长时间时就听见外边伙伴们一窝蜂杂乱的说话声,好像说着要去看什么有趣的事儿。出来一看,原来伙伴们都相继跑茅房后边看两头牛打架去了。那两头牛皆黑水牛,一头栓于苦楝树下边,一头不知怎的脱了缰绳,过来就打在了一起。两头水牛体型相当,牛角缠一起,皮破血流的,苦楝树树皮都撞开了皮。也看不出这是谁家的牛儿,在一边看着饶有趣味。倒是子楣知道这两头牛是谁家的,一头背脊上有块疤痕不长毛的牛原是林势雄的,现在林势雄人不见了,已由林老汉占有并养着,另一头牛的牛角一长一短不对称的倒原本是林老汉的。子楣跑回去通知了正在喝酒的林老汉,林老汉过来看,两头牛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打得不可开交,鲜血染红了泥土。林老汉转身回家做了个火把再来的功夫,有疤痕的那头牛已经倒地上喘着粗气了,俨然已是快不行了的状态,半分钟后气都没了。林老汉额头紧绷起皱纹,大喝一声道:‘‘畜牲!‘’
如何处理这头将死的水牛,大家伙一致说宰了吃,尝尝新鲜牛肉,林老汉笑了笑也答应,于是乎将水牛抬到空旷的谷场上,由有杀猪经验的齐德胜操刀,脱毛去皮、开膛破肚,如杀猪无二般。不久,整整一头牛连肉带血均被瓜分完,春节里鸡鸭鱼猪各肉类都没吃够,今天又白添得新鲜牛肉回家,大家伙心里都美滋滋的。猪血肠,齐德胜做得一绝,没想到牛血肠也做得如此好,子楣对其都夸了起来
新年闲暇的时光里该玩的该吃的,都够了足了,晚上无聊翻翻挂在墙上那新买的厚厚的日历本,离元宵节还有一周时间,子楣这才想起书包里老师叮嘱一定要上交检查的两本寒假作业还没做半点,好在作业不难,花了几天时间,还是赶在元宵节前写完了。这晚,子楣出来如厕,看见李婶正在厨房揉面团呢,也许是要做汤圆吃,挽袖进来欲帮忙,李婶挡住道:‘‘这么晚了睡觉去吧,今晚先揉好了面,到明天早上再做。’’子楣出来看了客堂墙壁上的摆钟,时间确实是不早了,回到房间钻进被窝静静睡下。
子楣感觉还没睡多久就觉一身寒冷,摸摸身上,原来被子已被自己蹬下了床,起身拉起被子盖好重新睡了过去,恍惚间翻了个身,便瞧见一个朦胧不清而又有熟悉感觉的影子从门口转出,飘飘悠悠向床边来。近到眼前,那影子才清晰起来,原来是澹儿,她手里抓着一只风筝,嬉皮笑脸地凑到子楣的耳边道:‘‘姐姐,别睡了,我们到外边放风筝去。’’子楣的头昏昏沉沉的,辨不得是梦还是现实,只想睡觉,正要说不去呢,便被澹儿硬拽下床到了外边阡陌小道上。澹儿牵着线向前一直奔跑,高兴的不得了,风筝飞老高了,乍一看还以为是只燕子在飞,子楣站立在后面看着。子楣也想弄一个风筝来,便转身跑回家求齐祥帮自己做了一个,齐祥笨手笨脚的做了一个很丑陋的大风筝敷衍了事。子楣携上大风筝立即又赶来到小道上,可能因风阻太大,风筝无论如何也飞不上去,折腾了好久好久,终于飞上了天空,可风筝也太难控制了,犹如牵着铅球一般的重,需使尽满身力气拽着线,向前走一步都困难。子楣看着前边的澹儿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也不知心中是怎么的情绪,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已经来不及了的样子,牵着风筝于原地哭了,哭也是费力,有些喘不过气,整个身子都软掉了,手中的风筝线脱了手,风筝在片刻间消失在天际。子楣大声喊前边的澹儿道:‘‘等,等等我。’’前边的澹儿似乎压根儿听不见,不带回头的往前一直跑,背影渐渐模糊,变成一个黑乎乎的轮廓,最后消失了。
子楣站在原地不自主地流着泪水,小道很长,澹儿就消失在小道的尽头,收回尽头的目光,才发现这里尽是一望无边的花海,大多是薰衣草和郁金香,其余的花儿说不上名,花香醉人心脾,红黄蓝绿橙青紫各种颜色的花瓣反着光点,犹如夜空闪光的星星,还冒着绚丽多彩的小泡泡。小泡泡缓缓升空,随着越升越高,也越变越大,美轮美奂。子楣被一个泡泡撞在胸脯上,左脚拌右脚倒地上,重新站起来又是一顿无名的哭,眼泪啪嗒啪嗒的出奇的多,喉咙也被卡住一般难受至极,喊不出声了。子楣的泪水滴落在脚尖的一朵花儿上,花瓣竟同多米诺骨牌链式反应一样,一片一片地凋落,再看,这片花海里所有的花朵紧跟着也纷纷凋落,凋落后又升空融进泡泡中,泡泡变大的速度加快,很快成了大泡泡。失去花朵的花海被灰色尽染,铅笔一样的颜色,这是死寂一般的颜色,然而天空还是斑斓梦幻着。子楣正哭无所措之时,忽儿听见澹儿一声‘‘姐姐’’的轻唤,忙张眼寻四周,却不见有她半点人影,急得快窒息了,半晌后又听一句富有调皮的叫唤:‘‘姐姐,在这里,我在这里呀。’’听得出来,声音是附近漂浮低空的大泡泡里传出来的,子楣抬眼看去,在挨自己最近的一个大泡泡里真就发现了澹儿,只见她埋在花瓣里,露半个调皮的笑脸出来望自己,眨巴着明亮的眼睛。
见了澹儿,子楣便高兴起来,跳起来试图抓破泡泡让她下来,可每一次跳起,就是感觉能碰到时实际却又碰不到,正这时,赶来一阵微风掠过,所有泡泡顺小道飘走,子楣慌了,盯着所藏澹儿的那个泡泡紧追不舍,直到前边出现一条阻隔前进的长河。长河横分两地,对岸那边是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生机勃勃,和这边的死寂的灰色对比鲜明,恍如两个相反的世界。子楣驻足看着所有泡泡都飘去对岸,忽然‘‘嘭~’’的一声又一声接连爆开,里边的花瓣或洒清澈河面上漂流而去,或随风的方向飘飞远去,见不到一片落于地面上,也不见澹儿身影所在。只觉光线慢慢暗淡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又是一片黑暗,子楣脑子渐渐清醒了过来,眼睛转了转却舍不得睁开,能感觉出脸上湿答答的,什么东西流进嘴角了,是眼泪呢,心里不禁嘀咕:做梦了吧,怎么又做这些无厘头的梦了呢,真是奇怪。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晨光自窗外洒进来,能看见厨房烟囱一缕炊烟袅袅,余光里出现了李婶,听她站床前道:‘‘这几天晚上老踢被子,这毛病什么时候有的,要不再睡一会儿,等汤圆熟了我再来叫你。’’说完便出去了。子楣抱着腿卷缩进被窝里还是感觉身子好冷,重新闭上眼才发觉眼里满是浆糊一样黏的泪水,真是好难受,揉了一下眼,慢慢回忆着刚才梦里的场景,迷迷糊糊中也分不清这是梦呢还是现实。
李婶吃过汤圆后,穿上雨靴到茅房把发酵好的粪便运往地里,便春季期的种植。子楣吃汤圆,这汤圆没有馅料,些许甜味中带点咸,是眼泪的咸,真心不喜欢这种咸,去寻了白糖来往碗里加,加到甜味完全盖住了咸味才作罢。至当日晚上,齐德胜突然送来一件新棉服和一个草莓味奶油小蛋糕,原来今天是子楣的生日,还是第一次过生日呢,听说过生日除了要唱生日歌还要许愿呢,可齐德胜不会唱生日歌,不过没也关系。子楣对着蛋糕许了一个愿,齐德胜好奇许了个什么愿,子楣对他说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对于如此宠腻的父爱,子楣心中欢喜还是溢于言表的。而李婶因日日挂念着齐祥,面上是一半笑一半忧,看着齐德胜,想想也许是因齐祥的事儿,他才有这种对子楣加倍关爱的表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