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柔光与神
房间里很温暖，甚至穿着毛衣的林一都热出了汗，但是此刻她依然单膝跪在沙发前，抱着小孩。
原淮想说：“哥哥，我没有怕你。”
想说：“哥哥，我很爱很爱你。”
还想说：“哥哥，我没事。”
但是话到嘴边，却问出了他这三个月以来都不敢问出来的话。
“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不止一次害怕，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前这位神会离开，并告诉他只是为了实现他的愿望，现在他逃出了棚户区，解下了脚拷，洗清了身份，有了新的人生，所以，神要走了。
他怕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梦，梦醒了依然躺在漏风的暗屋里，等待他的只有屠宰场的腐烂。
他怕这一切会因为自己小小的一个举动或一句话而迅速破碎，眼前的这个神只会存在于记忆里。
他怕在车冲来的那一瞬间，他看不到哥哥的脸，他怕冲来救自己的哥哥会受伤，怕哥哥打死了那个人会进监狱，怕哥哥再也不能从社管局走出来......怕自己一转身，还是一个人。
林一听到这个问题后沉默了一下，她以为小孩会问出这个问题，也以为小孩不会再问出这个问题，没想到他却害怕了整整三个月，无时无刻都抱着这样不安的心情。
“我想过你会问，却没想过你这么晚才来问。”
“我以为，你会在我进走小屋的那一天问我，会在解下脚拷走社管局的时候问我，可是你都没有，最后我想，你大概不会问了，远离过去的自己，是你最想做的事，你已经做到了，所以不会再问了。”
窗外是透不过光的黑夜，林一松开怀抱，拉住小孩冰凉的手，看着他落满水雾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对于你这个问题，我不想欺骗，我只能告诉你，有一个家伙告诉我，你过得一点都不好，所以我被派来了，来这个世界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我会对你好，并且只对你好，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小孩突然冲进她的怀抱，鼻涕眼泪抹了一大把。
“哥哥，我好害怕你有一天消失不见，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醒来我还在水泥地的小屋里，还是那个没有家的孩子！”
林一被这句话打湿了眼眶，她哽咽了许久，满眼悲色。
“不会的，我还在呢......”
*
这一顿丰盛的晚饭他们在十一点才吃到，这期间原淮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看着她做饭，晚饭上还有一颗被重新加热的红薯，两人一人一半。
第二天清晨，两人醒来后互道了一声“元旦快乐”，林一给原淮包了一个小红包。
整个世界一团绒白，掩盖住一切过往。
*
过完年原淮跳级到初三，但依然保持全科满分。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他们搬到了更宽敞明亮的家，原淮也以满分考入十七区的帝大，林一终于不用一天做两三分工作，也不用为了赚钱而愁破脑袋，她用原淮的身份开了一家软件公司，自己做老板，每天只需要在线上办公。
当原淮结束了一天的课程走进家时，就看到林一坐在落地窗前开着视频，黑色短发慵懒地盖在眉尾，面目精致，穿着银灰色的丝质衬衫，长腿翘在一起，脚上挺着一双亚麻色的布拖，外面是绿油油的草坪，衬着挂在天端的云彩更加娇嫩。
“五年对于这个人来说，仿佛真的就是一瞬间，她依然保持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注视着正认认真真讨论问题的林一，原淮默默地在心底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熟练地坐在一旁，等会议结束。
大约半小时后林一挂断了视频，她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皱了一下眉头，原淮迅速起身走到她身后，帮她轻轻按住太阳穴。
林一从电脑的黑屏上注视着身后的少年，十五岁的原淮已经和她一样高了，明明以前还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团子，这两年随着神力的复苏，身体各项机能迅速发展，连以前的旧伤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少年身材修长五官柔和，身上带着喷涌而出的朝气，还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明眸善昧。
“哥哥，你一直以来多大啊？”
少年亲昵的趴在林一的肩膀上，语气柔和。
林一思索几秒后才回答。
“因为一些原因，我身上的时间是静止的，保持着我来这儿的样子，十八岁。”
这是林一首次谈论关于她身上的秘密。
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原淮察觉到林一似乎有天生的知识与能力，他了解林一的孤勇和果断，见识过她诡异的身手，明白对方不擅长厨艺，不喜欢和人交际，以及经常的病发......关于林一身上的秘密，原淮太想知道了，他无比渴望与眼前这个人亲近，可他也知道，这个人看似近在眼前，实际上虚无缥缈。
原淮坐在林一旁边，修长的手指勾住她的手腕。
“哥哥，我已经十五岁了，再过三年，我就和你一样了。”
“嗯。”
小孩虽然长大了，但还是和她一起睡觉，林一记得在对方十三岁生日那天提出分开睡，结果半夜她惊醒起来喝水时，却看到小家伙穿着单薄的睡衣窝在房间门口，哭着对她说。
“哥哥，我怕，梦里有屠宰场，有电子脚拷，有棚户区的小屋，有——”
林一没有让他说下去，这些话就像是重拳落在胸口，在骨骼里回荡。这之后，林一再也没有提过分开睡，她渐渐发现，和原淮待在一起时她会睡一个好觉，不会被惊醒也没有噩梦。
夜晚林一起来时看到原淮身上散着柔光，像是深夜里的萤火虫，林一明白，这是神在苏醒，并且越来越快，从小孩的身高到智商，再到外貌，最后到神力，她的任务很快就会完成，到时候无可避免陷入分别。所以在原淮提及以后时，林一水雾色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悲伤，却转眼消失不见。
她只是一个任务者，完成任务是本职工作。
林一在第二天要去公司开员工大会，路上送原淮去学校上课，看着少年琉璃色的瞳孔越来越淡，林一知道，她的时间也快到了，按照目前这个速度，也就这两个月的事。
五年都等下来了，难道还等不住这两个月吗？
虽然他们的经济状况在林一的努力下有很大的改善，但林一和原淮谁都不习惯请保姆，所以买菜做饭都是二人亲力亲为。
从超市出来，林一在宽阔的环路上开着车，这里是快速路，每一辆车的车速都很快。单向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哪怕是林一的眼睛来看，对方确实是凭空出现的，她躲闪不急，撞到了路边的护栏。
林一跌跌撞撞的从车上下来，刚刚的猛烈撞击伤到了她的头部，在一片模糊里，原本同样在路上飞驰的其他车辆都不见了，快速路两段起了浓雾，将林一困在中间。
那个人影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洁白的靴子没有沾地，雪一般的长发在空中无风自起，眼眸里淡到看不清瞳孔的颜色。
“我们观察了你五年，原本以为你也是神，所以才会有救人于死亡边缘的能力，并且你的智商，你的容貌，你的眼睛，都是神的象征，可令人惊讶的是，你居然不会衰老，太奇特了，时间在你身上似乎暂停了，我们要带你去神的地方做客，要知道，神也是会衰老的啊。”
当遥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林一察觉到一股来自深渊的冰冷降临到她身上，她动不了，无法打开天赋，甚至连眨眼都做不到。
眼前的浓雾逐渐消散，林一失去了意识。
而正在十七区上课的原淮突然心头一颤，他在林一身上留下的印记消失了！
早在三年前，他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不同之处，和周围普通人不一样，他不会感到疲倦，大脑身体永远都在最佳状态，有时候身体上会冒光，指端会溢出奇怪的能量，可以穿透玻璃，可以移动水杯......这些让他陌生，让他恐惧，原淮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人类，他的眸色越来越淡，最糟糕的是林一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悲伤，这一点林一自己都没能察觉到。
于是，他压下心底的恐惧，开始试着一点一点掌握这股力量，想起林一曾在五年前问过的一句话，“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吗”，原淮的直觉告诉他，林一一定知道什么，关于他，关于他的变化，关于这股力量，关于这个世界！
原淮面无表情地从教室里走了出去，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甚至看不清楚。
十分钟后，他站在快速路上发生事故的地方，仔细检查了停靠在路边的车。
“看刹车痕迹似乎是为了躲避突然出现的什么，然后打方向盘撞在了围栏上，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哥哥是自己开门走下去的，但却在这里消失了，那么就说明，对方的力量足够强大，连哥哥都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得不想到一个虚无缥缈的形象——神。
*
林一是在小孩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醒来的，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宽阔的空地上，身后是一片白色的柱子，手腕脚腕都是深黑色的金属链，自己试了一下，挣不开。
周围是仿佛从西方神话里走出的人，装扮独特，容貌迤逦，但却都浮在地面上，远处是金白相间的庙宇和神殿，以及一望无际的大海与笔直的悬崖。
“异端醒来啦！”
“它醒来了，你们快看！”
“真糟糕，眼睛居然和我们的一样。”
“亚瑟说这个家伙是异端，我们可以随意玩弄。”
......
林一不用眼睛就能察觉到这些无比纯洁的恶意。
如果没猜错，这里就是特区，而她眼前的，似乎就是所谓的“神”。
远处有大人在围观，眼底挂着冰冷，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肮脏的老鼠，却有着人脸，对他们而言，这似乎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有人拿出匕首，在她胸口处划了一刀，刺痛传来，她听见那个孩子说。
“它的血居然是红色的，和我们一样唉。”
“但一看就很粗劣，带着凡俗的恶臭。”
又有孩子接连拿起武器，没多久，她身上遍布深深浅浅的伤痕，溢出的鲜血染黑了深色的衣物，林一疼得眼眶发红，脖颈的筋一根根挑起。
“它为什么不叫啊？”
“低等的东西大概不具备痛苦这个功能？”
“异端就是异端，我们的生活太无趣了，就让它陪我们玩玩吧。”
远处有钟声传出，小孩们笑嘻嘻地跑开，林一被挂在空中，流淌的血液顺着她的身体，在地上滴成一小片。
最深的伤口在腹部，她能清晰地察觉到，肠子被割断了。
身上的衣服已看不出原色，大概在拖拽的过程中鞋子也失踪了，她光着脚被深黑色的铁链束缚在空中，面目苍白，微微浮动的胸腔带起刺痛，在下一秒迅速蔓延全身。
林一不敢发动天赋，因为有四十八小时的冷却时间，而她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却无从得知。
有海风从耳畔掠过，一只蝴蝶落在胸口的伤痕上，抖动的触角令林一疼到脚趾蜷缩，全身紧绷。
除非打开天赋，否则伤口永远不会愈合，这就是“时间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