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与波兰音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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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珍贵的记忆——几个学生忆肖邦

据相关的音乐史料记载,肖邦弹奏的琴声是最优美、最典雅的,肖邦同时代人对这些声音有所记忆和描述。波兰钢琴界为了让年轻演奏者准确把握肖邦音乐作品的声音,尽可能弹出真正的肖邦音乐来,要求他们必须了解相关记录。

肖邦的学生自然是他的同时代人,他们在近距离接触肖邦的过程中,对肖邦所表达的音乐,肯定是感受最深也最真实,并能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对此若有文字记述,那就太难能可贵了!

2011年底,笔者得到了亚当·查尔特科夫斯基和索菲亚·耶日夫斯卡合著的《弗雷德里克·肖邦》(是一本老书)。一看目录,正好包含这方面的内容,不禁欣喜至极!于是,迫不及待地将其读完,并作了摘录。现将笔者摘录的有关资料整理、编辑,与读者分享。

一、菲尔施兄弟的信件及日记

卡尔·菲尔施是匈牙利人,1841年11月29日,为了跟肖邦学琴,12岁的他跟着比他大17岁的长兄约瑟夫来到巴黎。不幸的是,1845年5月,年仅16岁的他令人遗憾地在维也纳病故了。

1842年2月16日,约瑟夫在给父母的信中说,当小卡尔坐在钢琴边,那些大人物静静地围坐在他身旁时,他就成了最受欢迎的人。报纸上说,当年12岁的安东·鲁宾斯坦在维也纳也没有获得这么大的成功。约瑟夫问肖邦:“这是为什么?”肖邦回答说:“你看,巴黎的听众已经被为数众多的、各不相同和年龄各异的炫技钢琴家压抑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们已经不能满足于相对的完美,因为对此已见识得太多了。为了获得成功,(演奏者)需要具有某种绝对完美的东西——唯有到了那时,他才能成为人们寻求和珍视的人。”肖邦了解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艺术家,对他们是公正的。但由于小卡尔的智慧和才华,他被放在了所有人之上。因此,卡尔就怀着最大的热情去上肖邦的课,而且从不落掉一节。

同年3月8日,约瑟夫又写道:“昨天我们听了亨利·赫尔兹的音乐会。他的演奏漂亮、愉快,能挑逗人,但缺少高贵。他与肖邦有着天壤之别!肖邦的手指会歌唱,能催人泪下,迫使每个敏感的听众激动得发抖。他那纤细的双手能够得着许多琴键,还能轻易地在键盘上跳动,手指的灵活性简直是神奇的!”

“……更有甚者,就因为这种柔软,他才能用大拇指弹奏黑键,或者只用两个手指就可以弹奏几个琴键,办法是把较长的手指放到较短的手指之上,并从一个琴键跳到另一琴键。他把‘很轻’(pianissimo)弹得那么委婉,可以引出最大的渐强效果,而不必像现代学派的炫技钢琴家们那样使用肌肉的力量。还有,就是他能借助一个踏板、双踏板以及一个连奏,制造出声音的各种神奇的细微差别。”

“他对自己的学生说,让左手当你的指挥,准确地把握速度。那样,右手尽管会一时犹豫,或一时又等不及,但总能照旧被迫守住这个大原则,决不会弱化左手的节奏。”

肖邦很少公开演奏,举行的音乐会不多。但他一旦被说服接受公演,就会受到听众们狂热的欢迎。仅就下面的事实便足以证明这一点:若一张票卖20法郎,他的一场音乐会的收入从不少于9千至1万法郎。

当时肖邦正好出版了《降A大调叙事曲》和《两首夜曲》(作品第48号),卡尔正在精神高度集中地学习。约瑟夫说:“以前我曾在乔治·桑的家里听过肖邦的即兴弹奏。当肖邦这样进行创作时,听他弹琴真棒!他的灵感说来就来,而且很丰盈。他弹奏起来毫不犹豫,似乎作品就应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另外的样子。但等到要记谱、要考虑用细节来全部重现原始的乐思时,他就会整天整天地在神经紧张、情绪几乎处于绝望中度过,像个疯子似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拿着那些乐句不断地来回修改。他是多么奇特和不可捉摸啊!他在自己艺术的表达方面是位精益求精的诗人,而当一个学生令他感兴趣时,他就是位不知疲倦、极具耐心的好老师。”

卡尔成为肖邦的学生,对其艺术生涯意义极大。肖邦称卡尔是他的“知道一切、会重复一切和弹奏一切的小淘气鬼”。

有一次,肖邦把全法国地位最尊贵的女士都请到了家里,将一只手放到卡尔的肩上,向女士们介绍说:“女士们,这就是才俊!”卡尔弹奏了肖邦的《夜曲》(作品第48号之1)。肖邦走到约瑟夫跟前,悄悄地说:“除了我,世界上谁也不会像他这样演奏……”有人问卡尔:“为什么你不像肖邦和你哥哥那样弹奏这首夜曲?”他回答说:“我不会按照别人的感情来弹奏。”听到这大胆而与众不同的回答,甚至连肖邦都愣了一下。但这个回答给了肖邦极大的愉快,他说:“这话就像这个小家伙所做的一切。”

11月9日,约瑟夫告诉了父母如下的信息:“两天前我们出席了乔治·桑家的晚宴。卡尔和维亚尔多夫人进行了演奏。……肖邦情绪很高,对自己小小年纪的学生流露出满意的表情,他这个学生被乔治·桑、维亚尔多和其他人吻了个遍。”

11月29日,卡尔写信告诉父母说:“卡尔克布雷纳先生邀请我们下周日用晚餐。昨天,当我在肖邦那里上课时,来了几位女士和先生,要听我弹肖邦的一首协奏曲。我弹独奏部分,肖邦弹乐队部分。我有幸遇到了罗思柴尔德男爵夫人,在场的还有阿波尼伯爵、迈耶贝尔、萨克森和汉诺威公国的大使以及其他人。肖邦从不出席人数众多的聚会,但现在真好,他带着我们到处走动,为了把我们介绍给那些名人。昨天我们和乔治·桑一起吃了晚餐,她把肖邦的一张胸像和另外几件纪念品送给了我,令我万分喜悦。”

约瑟夫在这封信上还补充道:“我和你们提到肖邦的协奏曲,是指卡尔上周五(11月25日)和肖邦一起弹的那首协奏曲。他们正弹时,通报客人到了。来的是汉诺威的大使。‘请进!’肖邦说,施托克豪森男爵扑进肖邦的怀里,伸手和卡尔握了握。他先前在阿波尼伯爵家认识的卡尔,并成为了卡尔的崇拜者。他请求不要打断上课。他非常喜欢卡尔所演奏的协奏曲。当晚我们到他家时,他要求我们一定让他的夫人有机会听到这部协奏曲。不久,肖邦走进来,只好答应,这部协奏曲将于周一(11月28日)由卡尔在他家上课时弹奏。于是,阿波尼伯爵夫妇、其女儿、儿子和儿媳、萨克森和汉诺威两个公国的大使、罗思柴尔德男爵夫人、伟大的迈耶贝尔和其他人都来听了这部协奏曲。卡尔一会儿像天使,一会儿像魔鬼似的进行了表演,大家都很赞赏。亲爱的肖邦深为感动并感到骄傲。我很幸福,卡尔则满怀尊严,显得很平静。最为激动的时刻是迈耶贝尔把卡尔抱了起来,这比所有女士、大使们的拥抱给人留下的印象都深。于是,大家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惊异地相望着,接着,都扑向了卡尔。罗思柴尔德先生很兴奋,就从大使身边把卡尔抢走了。不用说,罗思柴尔德先生也邀请了我们。无论如何那是个大好的日子。你们可以估计一下,卡尔的进步有多大!肖邦的地位又有多高!当晚我们和肖邦一起在乔治·桑家用了午餐,然后他带着我们出席了一个只有波兰人到场的晚会。……不用说,卡尔当晚又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肖邦用自己的马车把我们送回家。我们躺下睡觉时满怀感激之情,感激这幸运的一天取得的成果。第二天,肖邦给卡尔送来了一幅不小的木刻画,那是他自己的肖像。”

第三天,约瑟夫又给父母写信,称:“我从未见过肖邦像在最近一节课上那么激动。卡尔弹奏了他的《e小调协奏曲》,弹这首曲子既要有完美的技术,又要进行音乐诠释。他结束第一乐章后,就弹了慢板乐章,接着极其完美和睿智地攻下了结尾部分。大师的沉默却令我惊异。我真的火了,正准备指责卡尔反复无常,但是我错了。大师在哭泣,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当他定下神来,便转向卡尔,说:‘我的孩子,你弹得非常好,有些地方很漂亮,有些地方稍差一些。’我这里是完全重复了他的话,以便你们能理解肖邦是怎样的一位老师。”

与卡尔差不多同时成为肖邦学生的威尔海姆·伦兹的一篇文章,可以作为菲尔施兄弟书信的补充。该文写道:

“一天,当卡尔弹奏肖邦的《e小调协奏曲》第一乐章第二段独奏时,特别令肖邦满意。大师对他说:‘我的孩子,你弹得很好,现在让我亲自试一试吧。’之后发生的事简直没法描述。小孩抽泣起来了。而肖邦,他先把自己的艺术生涯告诉了孩子,接着自言自语道:‘这,我以前喜欢过,从前我这样弹过,’接着对卡尔说:‘你具有艺术家的天赋,你会成为伟大的艺术家。’

“当这个年轻钢琴家在肖邦指导下学习这部协奏曲时,一次只被允许弹一段独奏,因为这部协奏曲会让他太激动。此外,肖邦认为,每段独奏都决定着协奏曲的整体。最后,当老师允许卡尔弹全曲时,这在小家伙的生活中便成了一件大事。他的准备是先完成天主教堂指定的吃斋和祈祷,然后是阅读老师指定的文献,但不许在钢琴上弹奏。之后肖邦才说,‘现在你一定已弹得很好,可以在听众前演奏了’。

“肖邦邀请了一群女士。这些是他从地位最高的贵族中挑选出来的。她们态度谦和、神情专注地来到他家,一个接一个进入沙龙,悄无声响,就像玻璃缸中的金鱼。在离钢琴尽量远的地方坐下后,遵照肖邦的偏好,她们互不说话。肖邦对她们只是点一下头表示欢迎,仅仅和一个或两个人握了手,绝不是和所有人。

“通常在肖邦办公室摆放着的一架长方形的钢琴,费了些力移到了沙龙中的普莱耶尔钢琴边。所有的事,哪怕最小的细节,都会惹他不高兴,因为他像含羞草一样敏感。有一次他边思考边说:‘如果我发现天花板上有一条小裂缝,我就不能在乐器上弹响一个音符了。’

“肖邦以其无与伦比的技艺为这个学生做伴奏,传递了全部的轻盈和作品配器的色彩。他全是背奏。我从未听到过可以与他亲自在钢琴上演奏的第一个全奏相比拟的声音。小家伙也创造了奇迹。那整体的印象我将铭记终生。

“协奏曲弹毕,肖邦立即与到场的人辞别,他不喜欢听别人对自己的赞扬,也不喜欢赞扬别人。

“接着他们去了施莱辛格乐谱店,肖邦送给他那大有希望的学生一份贝多芬《菲岱里奥》的钢琴谱,并题了词:‘今天你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愉快,我欠了你。我的协奏曲是在特殊情况下谱写的。我的小朋友,请接受我这份表达谢意的乐谱,这是部伟大的杰作,请一辈子读它,偶尔也想想我。’小家伙似乎惊呆了,他吻了肖邦的手。我们大家都很感动。肖邦本人也很激动。一会儿他就消失在大街上了。”

二、威尔海姆·伦兹的回忆

1842年,长期旅居彼得堡的德国音乐家威尔海姆·伦兹专门来到巴黎,要跟肖邦上几节课。后来他写了一篇题为《伟大的炫技钢琴家》(Die grossen Pianoforte-Virtuosen)的文章,回忆了自己敬重的老师,虽然老师还小他两岁。

伦兹在巴黎与李斯特重逢时,“整个欧洲,从马德里到彼得堡,都高捧着李斯特”。当时的巴黎“是欧洲思想的太阳,它对欧洲习俗和生活方式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乔治·桑正处于名誉的巅峰”。“茶花女热”正在酝酿,巴尔扎克认为一种带电的潮流正在震撼着巴黎这个唯一可以生活的地方。肖邦就一直生活于其中。但当伦兹抵达时,肖邦恰巧在乔治·桑于诺昂的别墅,无法见到。于是,他立即上李斯特家里去。李斯特非常真诚地欢迎了他。

“我将每天来看你,吩咐给你送来一架埃拉尔德钢琴。在钢琴上我们将重温以前的时光,特别是弹奏韦伯的奏鸣曲。你是随身带着乐谱的吧?”李斯特说。

“当然啦,而且是你加了批注的那份。我将它视作圣物一样保存着呢。但我还想学几首肖邦的作品。”伦兹答道。

“你想学什么都可以。不过,你可别想着支付什么学费。我不会开价的。我只是来看朋友,一杯从附近咖啡店送来的咖啡就足够了。我每天下午两点来。早上你可得在钢琴边度过哦!我将给你挑选一架最好的埃拉尔德琴。”

伦兹说,那是些不能忘怀的日子!他幸福得像个国王。李斯特很少迟到,伦兹认为这是给了他“国王的礼节”。

一天早晨,李斯特对伦兹说:“今儿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走走。不过,你穿的是件什么奇怪的大衣啊!”

“我在汉堡买的。这是一种仿虎皮绒,我喜欢,而且挺合身。”

“在巴黎你会引人注目的。只有我一人能和这样打扮的人走在大街上。……”

当他们在大街上行走时,果然路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时他明白了李斯特的话。肖邦则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这会让乔治·桑不高兴的。

“我跟李斯特学了肖邦的《降B大调玛祖卡》和《a小调玛祖卡》(作品第7号),从他那儿领悟到了许多钢琴演奏的奥秘。在这两首作品中,他指出了许多不同之处,他的态度很认真、很严肃。那《a小调玛祖卡》里的大调低音乐段表面上看很容易弹奏,但李斯特在其中花了多少精力啊!李斯特说:‘只有蠢驴才会相信这段很容易弹。必须做好这些连奏,才能显出你的钢琴技巧来。你这样弹给肖邦听,就会引起他的注意,他会高兴的!那些愚蠢的法国版本把这一切都抹掉了,这段就应从这里着手!如果这样弹给他听,他就会同意给你上课。不过,这需要勇气!’”

眼看10月就到了,肖邦还是没有返回巴黎。一天上午,李斯特满怀同情地对伦兹说:“我已得到消息,肖邦要回来了。”

“但愿桑夫人不会阻挠他!”伦兹回答。

“我很清楚,她不会这么做。只要他一到,我就马上带他上你这儿来。你毕竟有一架埃拉尔德钢琴嘛。我们来一次翁斯洛夫奏鸣曲四手联弹,就像以前的公开音乐会那样,肖邦弹低音部分。我就要这样安排。为了我,他会这样做的。你身边得有这首曲子的乐谱,你去施莱辛格音乐书店购买一份莱比锡版修订本的乐谱,这样比较容易让他同意给你上课,尤其是此时正值季节刚开始。你会知道这有多难。对于我,这不会构成任何困难。但对于肖邦,就是很难很难的事了。多少人为此来到巴黎,而最后连见他一面都不可能啊。”

时间已到10月,可肖邦还是没有回来。伦兹不安起来,毕竟他为能跟肖邦学琴费了很大精力,包括练习李斯特指定的《降B大调玛祖卡》中的经过句。这些经过句在李斯特的手指下,那是真正的礼花,会迸发出耀眼的星光!

就在此时,迈耶贝尔到了巴黎。他是来创作新歌剧的,但歌剧名他始终不肯透露。后来得知就是《非洲女郎》!

伦兹终于可以去肖邦那里了。李斯特给他写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请让他进去。弗朗茨·李斯特”

“你交给肖邦,”他对伦兹说,“没有这张条子,你就见不到他。这是我们文艺圈子里到了一定等级的人做事的习惯,毕竟我们不能白白地浪费时间。你下午2点去奥尔良城,现在肖邦就居住在那里。乔治·桑夫人、维亚尔多夫人……也住在那里。晚上大家会汇聚到某个西班牙女伯爵家里,她是个政治流亡者。也许肖邦什么时候会带你去她那儿,但是你不要让他把你介绍给桑夫人,因为他好犯疑心。”

“他没有你的勇气?”

“是的,可怜的弗雷德里克没有!”

伦兹去了肖邦处,把条子交给了仆人。在巴黎,男仆是少有的,在艺术家家里更是罕见。男仆人对他说:“肖邦先生不在家。”但伦兹没有听他这一套。他说:“请把条子交给肖邦,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

很快肖邦就手持条子走到他面前。肖邦是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瘦小清秀,面色苍白,但表情阳光,待人很得体。“这么优雅的形象为我所仅见”,伦兹写道。

肖邦没有让他坐下。伦兹说:“我在肖邦面前就像站在一个统治者面前。”

“你有什么事?你是李斯特的学生?是艺术家?”他问。

“我是李斯特的朋友,”伦兹回答,“我非常渴望能在你的指导下学习弹奏你的玛祖卡舞曲。有几首已跟李斯特……”他感到失言了,但为时已晚。

“是这样……”肖邦回答道,他已受了刺激,但依旧尽量保持着礼貌。“既然这样,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呢?那你弹一点跟李斯特学的什么吧,我还有几分钟时间。”这时,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漂亮的怀表,说:“对不起,我就要出门,所以才告诉了仆人我不接待任何客人。”

伦兹的感受就像十三年前在李斯特家中遇到的关键时刻一样。难道这是考试吗?既有李斯特在先,现在他也就什么都不怕了。此外,他还是来自彼得堡呢。他什么也没有说,坐到钢琴旁,打开了琴盖,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那是架普莱耶尔琴,肖邦不弹其他琴。这是击弦机最不硬的琴。

伦兹说:“我敲下了一个和弦,试试琴声。嘴里说了一个词:le gue(很悦耳)。显然这个词和我的全部举止都让肖邦喜欢。他微微一笑,靠在钢琴边,一双智慧的眼睛盯着我。我只敢看他一眼,就大胆地开始弹奏《降B大调玛祖卡舞曲》,照着李斯特提供给我的方案。我弹得不错,两个八度的经过句我从未弹得这么好。这架琴比我的埃拉尔德轻多了。”

肖邦悄悄地说:“这个细节不是你的方案,对吗?毕竟是他(指李斯特)教给你的。对一切乐曲他都要加上自己的东西,这对他不合适。他要面对数千位听众演奏,我只是为几个人弹奏。好吧,我教你。但只能一周两次,这是我能给的最大量了。假如你知道我要找出一个空闲的三刻钟有多困难,那就好了。”他又看了一下怀表,“你读什么书?做些什么?”

对这些问题,伦兹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对乔治·桑和卢梭的评价超过所有其他作家。”他微微一笑,面孔变得更好看了。“这也是李斯特说给你的。看来一切你都知道,那就更好啦!只是你要准时。我这儿的一切都按钟点进行。我的家是个鸽子窝,这样我们相互就拉近了。”李斯特的推荐到底起了作用。“你是他推荐给我的第一个学生。我和他现在是朋友,原本是同行。”

从此,伦兹就总在自己上课的时间之前早早地赶到那里等着。一个接一个的女士从他家出来,一个比一个漂亮。一次他在这些女士中看见了海军上将的女儿迪佩蕾。她长得最美,身材也高大。肖邦总是把她送到门口。她那时是肖邦最喜欢的女学生,他还把自己最杰出的两首夜曲——c小调和升f小调(作品第48号)题献给她。在前厅,伦兹常常能碰到13岁的匈牙利小天才卡尔·菲尔施,不久他就夭折了。卡尔很了解肖邦,那时正弹奏着他的作品。

一次在达古女伯爵家的聚会上,李斯特直接对伦兹说,“当这个小家伙开始巡演时,我就关门大吉”。伦兹曾羡慕卡尔。肖邦的眼睛总是看着他,曾和他一起演奏《降b小调谐谑曲》(作品第31号)。肖邦对伦兹直接声明,“这首作品对你来说太难”(他完全正确)。但他允许伦兹聆听卡尔弹奏。所以伦兹不止一次聆听过这首乐曲的最佳演奏。卡尔也弹奏《e小调协奏曲》,肖邦在第二架钢琴上为他伴奏,还说小家伙弹奏此曲比他自己弹得好。伦兹没有太信此话。

肖邦的体力弱了,但他弹奏之优雅、精致,是无可比拟的。如果他想美化什么,他总能做得具有最高的品位。

肖邦只是在居住巴黎的开头几年举行过音乐会,并获得了与李斯特平起平坐的地位。伦兹在巴黎时,肖邦一年才举行一次半公开的音乐会,听众仅包括地位显赫的贵族学生和朋友,他们都事先取到了票,又把票分给了自己人。有一次伦兹问他:“在音乐会前你练琴吗?”他回答说:“哦,那可是一段糟糕的时间。我不喜欢公演,但有什么办法呢?我的职业就是如此!在音乐会的前两周,我关起门来弹巴赫,我的准备就是这样。那时我完全不弹自己的作品。”

肖邦是钢琴家中的“凤凰”。在演奏夜曲和玛祖卡舞曲上,无人能赶得上他。他弹奏的这类曲子简直如童话一般吸引人。他的玛祖卡是翻译成音乐语言的海涅的诗歌。当伦兹对他说了这话时,他不由自主地玩起了小怀表的表链来。每当他开始上课时,总是先把那表摆在钢琴上,提醒每节课时不超过正常的三刻钟。他对伦兹说:“是的,你理解我,当你第一次弹我的作品时,我就很乐意听。那时我能感觉得出我的乐思。但当你练习时,一切就都只落得个中等水平了。”“李斯特也这么说我来着。”他的话迫使伦兹讲出了这句话。“那么我就毫不奇怪,你承认我的看法正确了。”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无论肖邦还是李斯特都善于这么判断。和他们说话要小心,他们是无比敏锐和敏感的。

“李斯特说,对待你的玛祖卡,每一首都只有一流的钢琴家才有资格弹。”

“这回李斯特也说对了,”肖邦回答道,“你以为我对自己演奏的玛祖卡都满意吗?完全不是!在音乐会上我只弹成功了几次,那是当音乐厅里的情绪激励了我的时候。那时就值得听我弹奏。这也就一年一次吧!其余的就都是平常活儿了。你看,这首《伤感圆舞曲》,你这辈子永远不要去弹它,不过因为你理解这一段落,我给你写点东西上去,作个纪念。”

伦兹提到:“肖邦的手迹是稀罕的。他不写信,甚至便条。肖邦说乔治·桑写得很漂亮,在她之后,他自己就没有权利写。肖邦的无私到了这种地步,但作为作曲家,他站得要高得多。当谁也不记得乔治·桑时,人们还会继续演奏肖邦的作品。这个女人写过什么永恒的东西了呢?在法国,对她的评价是大大过分了。然而,肖邦的所谓女性化的胜利颂歌,例如《降A大调波洛奈兹》,对不起,我只提这一首,却是永远难忘的,因为它是艺术创作的巅峰之作。”

有一次,肖邦和伦兹相互袒露心扉,肖邦对伦兹说:“我只有一件事要指责你,那就是你是俄国人。”伦兹认为:“李斯特就不会说这话。这是肖邦的一种片面、狭隘和局限,但这也是理解他之存在的钥匙。”肖邦常对伦兹承认:“是啊,要是能懂得贝多芬和韦伯有多好!但任何法国人都不懂。”

又有一次,伦兹问肖邦:“我们能否去迪佩蕾家?”他回答说:“你喜欢她啦?但你从她那儿是什么也学不到的。你可按韦伯的方式弹奏我的作品。你跟李斯特学过。”“这种话李斯特也不会说。要是李斯特,他会立即问:‘你想什么时候去?’”当然,似乎为了进行解释,肖邦也补充说了:“这些天我在一些俄国夫人家弹了贝多芬的《降A大调奏鸣曲》(作品第26号)。我答应了他们的邀请。希望你和我一起到那儿去,我会很高兴的。那些女士会派车接我,我们就像亲王那样出发。”

肖邦提到的“那些女士”主要是极为美丽的克鲁特涅尔男爵夫人及其女友——彬彬有礼的舍列密季耶夫伯爵夫人。伦兹是在彼得堡认识她们的。她们一直参加亨舍尔特星期日午前音乐会和维霍尔斯基伯爵家的聚会。当他们走在大街上时,伦兹对肖邦讲了亨舍尔特的愿望:“他很愿意听听你的演奏呢。”“我也愿意啊,”他回答,“难道他从来不到巴黎吗?”

克鲁特涅尔男爵夫人很有才气的女儿是肖邦的女学生,车尔尼舍夫(俄国当时的防务大臣)的女儿也是,肖邦把自己的《升c小调前奏曲》(作品第45号)题赠给了后者。

“贝多芬的《降A大调奏鸣曲》(作品第26号)肖邦弹得如何?弹得很漂亮,但不如弹他自己的作品那样漂亮、那样鲜明清晰,也不那样令人震撼。他的mezzo voce(音量适中)是静悄悄地做出的,就结构内部的和谐而言,在‘坎蒂莱那’上是无可比拟、极为完美的。演奏真是达到了理想的境界,不过是女性的。贝多芬从来都是男子汉的气势,永远都是。大家都很赞赏肖邦的演奏,我也一样,但赞赏的是其声音、触键,优雅和干净利落的风格。在回家的路上,肖邦问我的看法。我如实相告,他的回答没有露出任何不快:‘我只是划出了轮廓,听众得自己把形象补充丰满。’到家后,肖邦走进了与客厅相邻的办公室去换衣服。我坐到钢琴边,弹起了贝多芬奏鸣曲的一段。肖邦只穿着背心,立即回到客厅里,在我的身边坐下。我弹得很满意,不禁激动起来,似乎要向他挑战。然后我停下,看了他一眼。他把一只手放到我肩上,说:‘我要把这事告诉李斯特,我还从未听到有人如此弹奏这首奏鸣曲,效果很好。不过,就应该这样宣叙调式地展示。’接着我们就贝多芬谈了很久。这是第一次。肖邦对贝多芬的了解并不深刻彻底。他只了解贝多芬的重要作品,完全不了解最后几首四重奏。我对他谈及‘在《f小调四重奏》中,贝多芬预示了门德尔松、舒曼和先生你。他的谐谑曲似乎是你的玛祖卡舞曲的引子。贝多芬是全面的天才,他的创作中包含了之后所有时代音乐的萌芽。’肖邦回答说:‘你把那首四重奏给我带来。我还完全不了解。’当我把乐谱带给他时,他多次感谢了我。我也给他带去了韦伯的作品,但肖邦未对这位作曲家予以充分的肯定。肖邦的风格与德国音乐学派相距甚远,虽然我听他说过,‘音乐中只有一个学派,那就是德国学派’。

“我麻烦肖邦最多的是那首著名的《降e小调夜曲》,它题献给普莱耶尔妻子。在1840年,那首作品很受欢迎。现在已为之后谱写的、在形式上更完美的夜曲(即题献给迪佩蕾小姐的两首夜曲——c小调和升f小调)而取代。

“当肖邦对自己的学生满意时,就会用削尖的铅笔在其乐谱上画上一个‘十’字。在上述夜曲的乐谱上我已得到过这样的‘十’字(应该是第一个)。然后又得到了第二个。当我再一次弹奏这首夜曲时,他叫了起来:‘算了,我不喜欢这首曲子了(他已明显地在思考着更完美的曲子)。我再给你加上一个十字,我决不会给任何人多于三个的,最好你不要再弹它了!’

“‘这首夜曲你弹得如此漂亮,看来谁也做不到。’我说。

“‘李斯特做得到。’肖邦回答。”

肖邦坚持不再让伦兹弹此曲。只给他写了几段重要而有变化的乐谱。笔迹很小,但很清晰、漂亮。

伦兹说,肖邦曾让他跟着到过一位西班牙女伯爵、一个流亡者在家中举行的晚会,还要他演奏韦伯的《邀舞》片段。伦兹到了目的地后,曾被介绍给乔治·桑,但后者竟三次对他不礼貌,迫使他说出了令乔治·桑惊讶的话。后来乔治·桑和肖邦为了道歉到过他家,但未遇。之后,肖邦对他就十分客气了。乔治·桑也拜访过他。

有一次,伦兹还不认识的迈耶贝尔走进肖邦的沙龙,预先并未通报。但鉴于其名声很大,他有这个权利。当时伦兹正在上课,弹奏肖邦的《C大调玛祖卡》(作品第33号)。他认为那是“玛祖卡的墓志铭”,曲子很忧伤,充满深思,恰似一只俯冲而下的鹰。

迈耶贝尔坐下后,肖邦让学生继续弹奏。

“这是2/4拍子的。”来客说。肖邦否认,并让伦兹再弹了一遍,用铅笔在谱架上打着拍子,眼睛放射着光芒。

“是2/4拍子。”迈耶贝尔重复道。

伦兹说,“我只见过肖邦激动过一次,就是这一次。他脸上泛起愤怒的红晕,显得真漂亮”。“这是3/4拍子。”他大声说。平时他说话时,声音都很轻。

“你把这个动机让给我用到新歌剧(《非洲女郎》)里去。”迈耶贝尔继续说,“我就明确地证实给你看。”

“这是3/4拍子”,肖邦大声叫道,并几次弹奏了这个段落,大声数着拍子。他失去了控制。迈耶贝尔还是坚持己见。之后,两人在不愉快中分了手。“我感到非常不是滋味,因为争吵是当着我的面进行的。肖邦没和我告别就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事情就持续了几分钟。”伦兹说道。

“我向迈耶贝尔自我介绍说,我是他彼得堡的朋友维尔霍尔斯基的友人。到了院子里,他问我是否可以送我回家?因为他有马车。一上车,迈耶贝尔就对我说:‘我很久不见肖邦了。我不知道还有谁是比他更伟大的钢琴家。我曾是个钢琴家,跟一个炫技派学过琴。你要是去柏林,一定要来看我。我们是同行嘛。’他是用德语说这番话的,讲得很真诚。我挺喜欢他。不过,在上述争吵中肖邦是对的。但是我没有对这位《胡格诺教徒》的曲作者谈及这个看法。

“二十年后,我和迈耶贝尔重逢,他问我,‘你是否记得我和肖邦的争吵?是在你上课时发生的。’

“‘你很重地伤害了他。想想看,你这个迈耶贝尔竟不承认玛祖卡舞曲中玛祖尔的拍子。而且肖邦的敏感是有名的啊。’我回答。

“‘我没想伤害他。’他说。

“我已提到过肖邦的演奏是令人赞叹的,但他的演奏缺少力量。在他的所谓圆舞曲中,他是无与伦比的。实际上,那更是神奇的回旋曲,是迄今为止无人写过的。自由速度是他个人演奏与众不同、唯他固有的特点,从不破坏整体的节奏和拍子。我常听他说,‘左手要当指挥,你想做什么,你能怎么做,请用右手去做。譬如说这玩意要持续5分钟,那整体就不要超过5分钟。但细节可以不同’。

“1821年李斯特在魏玛时解释过,‘你看见那棵树吗?风在树叶中吹,但树还是树,并不动。这就是肖邦的自由速度’。这是他的俄国学生涅伊索夫告诉我的。”

肖邦的自由速度激动人心。每个音符都弹得极有品位。如果加上什么装饰(这些都比较少见),那也是做得极其精致的。肖邦不像贝多芬和韦伯那样生来就创作大作品,他的作品都是水粉画,但全都完成得无与伦比。

伦兹还讲到一个叫古特曼的钢琴家,认为那是个不成熟的钢琴家,他身体健壮得像棵橡树,且力大如狮。他那大力士的外表令身体孱弱的肖邦十分兴奋,并将其捧上了天,说此人对自己的作品最为理解,演奏得最好。“是我培养了他!”肖邦还这么说。此外,作曲家还把《升c小调谐谑曲》作品第39号题献给他。在这部作品中,肖邦在低音声部写了一个大和弦,除古特曼的大手能弹外,任何人的手都弹不过来。伦兹说,他曾在肖邦家听到过古特曼弹琴,觉得他弹琴就像一个装卸工,因而认为肖邦是被误导了,并说卡尔·菲尔施也和自己持同样看法。肖邦想把一个木疙瘩培养成一个艺术家,是白费精力。此人后来默默无闻。显然,肖邦在这个人身上是做错了。

三、艾丽莎·佩吕齐小姐和弗雷德里卡·缪勒小姐

艾丽莎·佩吕奇,俄国驻美国总领事的女儿,她算得上是肖邦有才华的女弟子之一。1836年她在巴黎第一次见到肖邦。当时,她像许多人一样,迷恋肖邦弹奏自己创作的玛祖卡舞曲、圆舞曲和夜曲。那时她居住在一个膳宿学校,室内有一架美国钢琴。她在自己住处接待过肖邦、李斯特和赫尔兹等人。1838年她出嫁后,夫妇俩与肖邦建立了更为密切的关系。肖邦喜欢她丈夫,常在她家用餐。因此,他们午饭后就不接待任何人,而是关起门来在两架钢琴上弹奏。她逗笑肖邦的办法是选择肖邦作品中的一个小动机作为问话,而由肖邦在第二架钢琴上予以回答。肖邦当时的住处离他们夫妇不远,于是,午饭前的时间他们也常在肖邦的住处度过。肖邦让她和自己一起弹奏韦伯所有的二重奏,她感到十分荣幸。肖邦常赞扬她的视谱弹奏能力和迅速深入作品精髓的本领,使她尤为高兴。肖邦教她学会了莫舍莱斯的一首出色的二重奏,还和她一起首演了胡梅尔的一首二重奏。她常在家里举办午前音乐欣赏会,演奏的曲目是小提琴二重奏。她弹钢琴,肖邦为她翻谱。在她弹奏胡梅尔的二重奏时,肖邦特别愿意做这件事,这使她大为兴奋。在弹奏肖邦的作品时,这位女弟子甚至加上了一些自己的小东西,而肖邦还说:“你的想法真好!”

她丈夫请肖邦给她上课,作曲家却坚决不肯。不过事实上她是肖邦的一个弟子。她和肖邦一起弹过他的许多作品,包括两首协奏曲。一次,在她弹《e小调协奏曲》时,肖邦还在第二架钢琴上为她伴奏。

这对夫妻常在充满音乐气氛的奥古斯特·莱奥家度过晚上的时光。莫舍莱斯小姐是莱奥的外甥女。肖邦很乐意拜访这个家庭。肖邦在自己亲密的朋友中会显露出他为人最好的一面。这位女学生甚至说,肖邦的《摇篮曲》就是当着她的面产生的。

艾丽莎结婚时,肖邦赠送了她一首圆舞曲的手稿,其最后一个音符就是在她的钢琴谱架上写成的,但请求她不要拿去发表,说一出版就会被人到处演奏了。接着,他自己马上坐到钢琴边为她做了示范演奏。女学生说那情景真是有趣。该曲在肖邦死后才发表,是《b小调圆舞曲》,作品第69号之1,具有玛祖卡性质。他的好友普莱耶尔称之为“降D的故事”,因为那个音不断地折返。这位女弟子说,肖邦有时会很愉快,自己使用一些小伎俩就能让他高兴。

肖邦演奏的特点是其“轻盈的弹击达到了最高水平,他弹奏的很轻——pianissimo是不同凡响的。最短小的音符也像钟声一样清晰。他的手指似乎完全由肌肉组成,手指的灵活使他能获得非凡的效果”。一个名叫斯特凡·赫勒的人说起肖邦的手时,有过这样一段话:“当他那么小的一双手,能够到、覆盖到钢琴的三分之一琴键时,那是异乎寻常的情景,犹如一条捕食的蛇,张开嘴来吞下一只兔子似的。”

弗雷德里卡·缪勒,即施特雷切夫人,是肖邦的又一个女学生。她回忆说:“1833年,我在音乐素养很高、极其善良的姑妈陪同下来到了巴黎,目的是如有可能,就跟肖邦上课,因为肖邦的作品让我赞叹不已。可惜,肖邦身患重病,离开了巴黎。人们担心,甚至冬天他也回不来。长时间的等待,使我得以了解了巴黎的音乐界。

“但我越听其他人弹奏,越是决心要等肖邦回来,尽管有时也很欣赏别人的演奏。可我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

“1839年10月30日,我的天使般的姑妈和我一起到肖邦当时在特龙谢街5号的寓所。我带着因不安而紧张的心,给他递上了从维也纳带来的推荐信,请求他接受我当他的学生。他非常礼貌,但有节制地回答我说:‘你在阿波尼女伯爵、奥地利公使夫人的晨间音乐会上弹过,我觉得,对你来说,跟我学琴是多余的。’我难过起来,我有点心不在焉,没能立即明白他不想教我。于是就马上做出反应说:‘我完全懂得自己还必须学会多少东西。’还怯生生地补充道:‘我主要是想学会弹好你的神奇的作品。’‘啊,’他叫道,‘因为没有跟我学而弹不好我的作品,那是多么令人难过啊!’‘我肯定弹不好你的作品!’我怕兮兮地回答。

“‘既然这样,那你就给我弹些什么吧。’他说道。从此刻起,他的克制完全消失了。他客气、委婉地帮助我克服了我的胆怯,移近了钢琴,问我是否坐舒服了,让我一直弹到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接着,他又委婉地指出和纠正了我的手的僵硬,夸奖我对作品理解得正确。最后同意我当他的学生,决定每周给我上两节课。然后又极为优雅地对我姑妈说:‘如果由于健康原因,不得不经常改变授课时间,我就预致歉意。那时我会通过我的仆人告诉你们。’

“唉,当时他受疾病折磨,体弱,苍白,常常咳嗽,服用鸦片糖浆和在太阳穴处抹花露水等。尽管如此,他总是带着令人叹服的耐心、毅力和激情上课。

“他在授课时间上从不打折扣,总要上满,通常会非常善意地大大延长。另一个学生米库利说:‘他身上燃烧着神圣的艺术激情。他说出的每句话都能鼓舞士气、提升精神。一些课会延长几个小时,直到师生都累了为止。’

“我也碰到过这样梦寐以求的长课。有时从1点开始,直到4点或5点才让我们离开。那时他常常会自己弹奏,而且弹得真棒!他不仅弹自己的作品,也弹其他大师的作品。一天上午,他一连背奏了巴赫的14首前奏曲和赋格。当我对此壮举满怀赞叹地站起身来时,他说道:‘我已有一年的时间练一刻钟琴都感到困难。我一直没有精力,一直在等着,等待着我的健康好转,可以让我重新练琴……但是我只是等啊等……’

“起初在巴黎,人们总吓唬我,说肖邦会让学生弹奏克莱门蒂、胡梅尔、克拉梅尔、莫舍莱斯、贝多芬和巴赫的作品,而不让他们弹他自己的作品。事实并非如此。当然,少不了上述大师的作品,但弹的都是新作。还弹希勒、塔尔贝格和李斯特的最新作品。不过,在第一节课上他就把自己极美的前奏曲和练习曲摆在我面前了。他的一些作品还没有出版,也让我弹了。

“他常常当着我的面做即兴演奏。一次他沉醉于这种演奏,而完全忘记了周围世界,那时他的仆人悄悄地走进来,把一封什么信放到谱架上,肖邦大叫一声中断了弹奏。他的头发都竖立了起来。我觉得这种事情真不可思议,但我却亲眼目睹了。当然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他的演奏总是那么高贵、优美。他的音乐总是充满了活力或者很轻很轻。他花了很多精力让学生学会连奏——legato,弹出歌唱性。‘你不会把两个音连起来弹!’这是他最严厉的批评。他也要求最大程度地控制节奏,他讨厌拖泥带水、突然中断,以及把自由速度——rubato和渐慢——ritardando 做得过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请你坐下歇歇!’这句话就会略带讥讽。眼下,在演奏肖邦的作品中,恰恰在这方面问题最为严重。肖邦在踏板的使用上也技艺高超。对使用踏板时出现的问题他批评得极其严厉。他总是告诫学生,‘为了学会巧用踏板,得花一辈子的时间’!

“当我学弹第一首练习曲(《C大调练习曲》,作品第10号)时,他吩咐我,‘每天清早放慢速度来练。这首练习曲对你会很有帮助。你如果能照我的理解那样练习,你就能张开你的手,让你较轻易地演奏八度和弦,犹如在弦乐器上那样’。但可惜,学生总是学不会这一点,而是适得其反。我知道今天还普遍存在一种误解,即认为如果有一双大手,就可以弹好这首练习曲。事实完全不是这样,弹好这首曲子需要的只是一双柔软灵活的手。

“一次,肖邦给我讲了1834年在希勒和门德尔松的陪同下去德国亚琛的情况:‘主人接待我时很客气,又周到。但在介绍我时,有人以为我是钢琴家的弟弟。这使我感到很有趣,就承认地点点头,并把我哥哥描写成个大个子,很结实,一头黑发,还有一双大手。’谁要是见过肖邦,看到过他的手,就明白这个故事有多可笑。

“1840年4月20日,李斯特经过较长时间的巡演回到巴黎,在埃拉尔德音乐厅请客举行了一次早场演出。像通常一样,他弹奏得飞快。肖邦自己感觉身体不适,未能出席音乐会。第二天一早,我认为必须把李斯特演奏的情况告诉肖邦。当我对他讲述李斯特是如何自我控制、怎样平静地对付了最大的技术困难时,他叫了起来:‘可见我是对的。纯朴是最高标准。克服了所有困难、弹了千千万万的音符,就会达到艺术的最高境界——迷人的简洁和纯朴。要是有人想一蹴而就,要立即达到这种高度,那他就永远达不到。事情不能倒着来,从尾巴做起。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得大量地学习、学习。’‘可惜,’他继续道,‘我没能参加这个早场音乐会。我拿我的健康毫无办法。我的事情都那么杂乱无章,弄得没有一点空闲时间。我羡慕那些身强力壮的人,他们没有什么杂事要做。我真恼火,几乎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

“当我学习他的三重奏时,他让我注意其中一些他现在已不喜欢的乐段,如若今天,他就会写得不一样了。弹完三重奏后,他对我说:‘我谱写这首曲子的那些日子,依然历历在目!那时是在波兹南郊外,拉季维乌公爵的、被森林包围着的猎人宫,由精选出来的不多几个人陪伴着。’‘可现在,’他结束道:‘无论公爵、他夫人,还是他儿子都不在了,死了,都死了。’

“一个晚上,他要我在许多人面前演奏他的《葬礼进行曲》。上午我得先弹一遍。但我非常害怕,不自信。‘为什么弹得不如平常好呢?’他问。我说:‘我怕。’‘为什么?’他很认真地问,甚至略带严厉。‘我认为你平常是弹得很好的。但如果今晚你想要弹成你之前谁也没有弹过的样子,而今晚之后谁也不会这样弹了,那……’他这些话让我恢复了平静。当晚‘我会弹得不错’的思想掌控了我。很幸运,我让肖邦满意了,并获得了所有在场者的认可。然后他和我一起演奏了《f小调协奏曲》的小广板乐章,他是在第二钢琴上为我做的精彩伴奏。出席者纷纷提出请求,要他再弹几首自己的作品。他满足了大家的要求,引起了众人的赞扬。

“这年夏天他没有离开巴黎,使我得以连续18个月学琴。我多想能学得更长些啊!但他认为,我该回国了,该独立自学并多做公开演出了。告别时,他将C大调和E大调两首练习曲(作品第10号)的手稿赠送给我。还允诺要在乡下写一部协奏曲题献给我。

“1844年我又一次到巴黎,遇到肖邦时,他的健康状况要好些。这时,他的朋友们都希望,他能完全恢复健康,至少身体情况能有显著改善。

“令我十分高兴的是,他答应我的协奏曲(指《音乐会快板》作品第46号)出版了。我当着他的面演奏了,他很满意。我早先告诉了他自己在维也纳取得的成功,这令他高兴。他还特别客气,并好心地努力帮助我在巴黎音乐界建立起更多的联系。他介绍我认识了奥伯、哈莱维、弗朗肖姆和阿尔坎等人。

“但我不得不于1845年2月回到维也纳,我的学生在等着我。告别时他谈及了可能访问维也纳,而我则决定一年半后再回巴黎,聆听他宝贵的教诲。令我非常遗憾的是,这一切都未能实现。”

四、乔治·马蒂亚斯和F.H.佩吕

乔治·马蒂亚斯是肖邦的一个好学生,后来成了作曲家和巴黎音乐学院的教授。他曾多次回忆起自己最为尊敬的老师——肖邦。他说,“肖邦具有女人般的魅力,举止文雅细腻,处事极有分寸,身子像波兰战士一样挺得笔直”。“他本人和作品之间的契合度大概是空前的。”

“当时肖邦的同胞认为,他满足于留在巴黎主要是可以跟卡尔克布雷纳学钢琴。这就大错特错了。他跟卡氏上课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

马蒂亚斯曾见证过肖邦和塔尔贝格之间的多次谈话。“有一次在路易·维亚尔多家里,塔尔贝格弹奏完自己的《〈唐璜主题〉幻想曲》,肖邦祝贺了他。塔尔贝格露出的表情是‘不相信肖邦的称赞是出于真心。感到自己面临着肖邦的压倒一切的优势’。”

“肖邦模仿塔尔贝格时,那样子非常有趣。听着肖邦模仿塔尔贝格演奏《〈摩西主题〉幻想曲》的结尾部分,会让人笑得前仰后合。”

马蒂亚斯曾亲眼目睹肖邦因李斯特作品里充满了平庸的东西而大为生气的情景,那是一首对贝多芬题为《阿德莱达》优美的“坎蒂莱那”所作的改编曲。“肖邦看着刊登在《音乐报》上的这首改编曲,无法平静,他接受不了,嘴里骂骂咧咧,像是受到了原来的战友和亲密朋友的侮辱和指责一样。”

“凡是听到过肖邦演奏的人都会说,从未听到过如此动人的音乐。

“他演奏起来就像弹他自己的作品,是多么辉煌出彩和有力啊(不过那力量只能延续几小节)。这演奏十分激动人心,富于灵感。它会令人全身颤抖!他手下的钢琴似乎获得了生命,活起来了。那才真叫棒!他的演奏就像在创作。”

“……当学生弹得好时,他会叫出:‘非常好!我的天使!’当学生弹得不好时,则会双手抓着头发,甚至曾当着我的面把椅子摔坏。当然那是当时在艺术家家里常见的用芦苇秆做的椅子。

“这就是肖邦作为老师的细致入微的教学。为了表达诗意(而诗意就在肖邦自己身上),他也使用像他的音乐一样生动的语言。上课时,他自己就是个诗人。我记得,他是怎样讲述韦伯《降b小调奏鸣曲》中的某个乐段的。他说:‘在这里,天使飞上天去了!’”

“我是1840年认识肖邦的。当时他住在安坦路38号,后来搬到了特龙谢街5号,我第一次拜访他时才14岁,我弹奏了我的第一位老师卡尔克布雷纳的题为《贝利尼的乐思》中的一段。肖邦很平静地听了这个糟糕的段落,眼睛甚至都没有眨一眨。之后他建议开始弹奏莫舍莱斯的练习曲(莫氏练习曲第二册的第3首,肖邦弹得美极了)和胡梅尔的《a小调协奏曲》。

“一次肖邦病了,由丰丹纳接待了我们,他弹奏了肖邦的《第一叙事曲》。在当时,那还是属于未来的音乐,算得上很懂音乐的父亲和我都未能听懂多少。所以,1840年,肖邦的《第一即兴曲》(作品第29号)、《葬礼进行曲》《第二即兴曲》《两首夜曲》(作品第37号)、《第二叙事曲》等出版后,一度躺在书架上卖不动。

“另一次,肖邦因病在床上接待了我们。他的床头柜上有一本舒曼的《狂欢节》,是初版。当我父亲问他对此曲有何看法时,肖邦回答得那么无所谓,似乎对此曲知之甚浅。当时是1840年,而该曲是舒曼于1834年创作的。肖邦不仅没有表示他了解舒曼的第9号作品,甚至也没有表示出想了解的愿望。这是因为,肖邦自认为是个古典乐派音乐家,或者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是浪漫乐派音乐家,尽管在其作品中可以看到他是个完完全全的浪漫主义者。但撇开这些不说,他无论如何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总而言之,肖邦是个平常的人——我不是说他思维上平常。说他平常,是因为他不像李斯特或柏辽兹,他既不是文学家,也不是评论家。他是讲求灵魂的人,但非心理学家。心理学家们常常指出通向灵魂的道路,但自己却没有灵魂,他们更像是外科医生。”

至于肖邦的创作,马蒂亚斯说:“他取自外来的东西不多,所写的一切,都出于自己的酿造。其创作激情和民族性就是构成他辉煌天才的元素。”“说到肖邦所受的音乐影响,可以提到巴赫、胡梅尔和菲尔德的名字。”“不得不承认他创作的多样性(现在人们就常常这么做)。其多样性就是震撼着他内心的一系列感情:激动、感伤、崇高、热烈、热情奔放、英雄主义的,等等。”“除了戏剧音乐外,纯音乐不能表达卑下和平庸,诚然,音乐可以是平庸的、讨厌的。但这里所说的是波兰人的高尚、英雄主义,所讲的是极其丰富的思想和叙事曲的无穷的幻想,所指的是夜曲中所包含的柔情、魅力和恐惧。那些夜曲啊,就是无限的痛苦!几小节一弹,就能在你面前揭开一个深渊,就让你陷进一个无底洞——可怕的疑虑、吓人的压抑、近乎死亡的压抑(《夜曲》,作品第27号第一首),被抽泣打断的痛苦,其委婉的柔情表达得那么真诚!可以感觉到那颗滴血的心和那个充满感情的灵魂。”

“他的敏锐与众不同。在别人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他能看到成百上千的事情;在别人连眉头都不皱一皱的时候,他会浑身发抖;别人毫不在乎的事情,他会感到痛苦折磨。他一定是为了和他一样的人的快乐而生的,但他为此付出了充满痛苦的生命的代价——年纪轻轻就逝去的生命的代价。天才赋予了他灵感,也是天才吞噬了他。”

“这位来自上苍的音乐诗人,也是一流的技艺大师,也许谁也没有像他那样对钢琴艺术的推广做出过如此的努力。”

“如果音乐学院的钢琴比赛曲目总要聚焦到这位作曲家的作品,那么就总会有人欢呼,又总会有人反对:‘又是肖邦,老是肖邦!’事实确是这样,因为他那里集中了一切:诗意和实惠,灵魂与肉体,思想和物质。”

针对当时有人认为肖邦音乐作品过时的说法,马蒂亚斯说:“难道不需要肖邦了吗?难道他不时髦了吗?年轻人搞音乐,就像做马赛克拼花,或者搭积木,那当然很有趣,但他们谱写的不是‘音乐作品’,而只不过是‘非乐曲。’”

F.H.佩吕先是卡尔克布雷纳的学生,后来又师从晚年的肖邦。他活到肖邦逝世50周年,并出任巴黎肖邦纪念碑修建委员会的秘书。他对自己的恩师这样回忆:

“当卡尔克布雷纳的学生时,我刚18岁。一天傍晚,老师向肖邦提起了我,把我说成是不可救药的家伙,不愿听老师的指导。这种看法来自我俩性格的巨大差异。当然他是个大钢琴家,但却是一个少有的处理手段单调的演奏家。他能把某一首曲子无区别地弹奏一百次,每次都和第一次一个样。他和肖邦差别极大,首先在于:肖邦从来不以一样的方式弹奏同一作品,每次他都赋予乐曲不同的表情和色彩,还总能因为有新的灵感而创造出一种理想的美——或强而有力,或极富感情,或充满痛苦。他能将同一个作品一连弹奏20次,而人们每次聆听,都会感动不已。乔治·桑说过:‘肖邦天生好动感情,容易激动,他能借助一种乐器创造出无穷的语言来。在他那些连孩子都能弹奏的乐谱中,蕴含着最为高尚的感情和诗意,充满了无可比拟的力量和优美的戏剧性。只有全社会的艺术品位和感受艺术的能力得到巨大的提高,肖邦的作品才会普及。’”

佩吕还说:“当时卡尔克布雷纳的名誉已处于巅峰,很喜欢摆出一副伟人的姿态,而肖邦则带着谦虚之极的表情,打着一条又长又宽的领带以遮盖住衬衫。他满怀尊敬地对大师做了自我介绍,请求在去英国之前给自己上几节课。卡尔克布雷纳回答说,他‘时间很紧,上一节课至少要25法郎’。‘既然这样,只要您愿意授课,我就上四节课,因为我只有100法郎。’本质上是好人的卡尔克布雷纳听后回答道:‘你可以给我弹点什么吗?’激动的肖邦便坐到钢琴旁,并说他一般只弹自己的作品。有点奇怪的大师说,‘你请便’。肖邦弹了几段引子后,演奏了卡尔克布雷纳的一首练习曲,随即起身说,‘现在我不能弹了’。但是,被这个年轻人的风格吸引住的卡尔克布雷纳却说,‘你静一静,控制一下情绪再弹’。在进行了简短的更为随便的谈话后,肖邦又弹了几首自己的作品,弹得极美。他弹完最后一首曲子后,卡尔克布雷纳站起身来,抓住肖邦的双手,说出了一番评价极高的话:‘先生,我没有能力给你上课,你只要保持住自我,就永无对手。’”

“这一在艺术家们的生活中罕见的情景,两位艺术家都对我讲过。于是他们建立起了真诚的友谊。和普莱耶尔钢琴厂有联系的卡尔克布雷纳把肖邦带到那里。后来,直到生命的终结,肖邦一直使用这个琴厂生产的钢琴。

“肖邦创造了唯他独有的风格和形式,那是真正的艺术家很容易识别的。肖邦的旋律长存着,就像伦勃朗和拉斐尔的油画一样。他是位受本能驱使的音乐家,具有简直是神奇的本领,各种规则和原则对他都显得多余,因为他总是在灵感的冲动下动笔创作,他的手稿就是佐证。他的乐思超强敏锐。他的天性是细腻的、极其敏感的,是一般人不可企及的。他用来丰富艺术的方式不同于其他任何作曲家,也许别人比他更多产。虽然他只活了39岁,但他创作了近200首作品,其中许多是美得无与伦比的。

“若要对肖邦的创作进行高度概括,那就是:天生自成、独特新颖和充满灵感。他还在摇篮里缪斯就亲吻过他的额头,并留下了受苦受难和长存不朽的标记。就整体而言,肖邦的创作是单一的,这是指感情色彩——伤感的思念——而言。但其突发的、强烈的激动却是不可预见的。再说,要把这位伟大艺术家脑海和心灵里所有的思想、观念、兴奋的灵光和翻腾着的痛苦做出符合逻辑的分析,那简直是匪夷所思。他不安的神经总在激发着他的想象力。

“肖邦置身于那种难以区分的现实和幻想的界限上。他具有创造光明和黑暗、哲理和激情的才华,他是无可比拟的钢琴诗人。”

佩吕又一次提到卡尔克布雷纳向肖邦推荐他的事情,说当时他已经在省城举行过几次音乐会,但还完全是个孩子,这不是指技术,而是指思想和感情的表达。当佩吕鼓足勇气弹了一首乐曲后,肖邦说:“并不那么差嘛。”于是卡氏说:“如果你能继续教他,我会非常感激的。”于是佩吕就成了肖邦的学生,并记述说:“肖邦首先要我练习各种弹击琴键的方法,他给我示范怎样才能在一个琴键上弹出不同的音色。他能一连弹击20下,每次效果都不同。我已记不起、说不清他给我提出过的所有批评和指点,不过,我要是学会了什么,那一切都得归功于他。”“我在感情表达手段的多样性上获得的一切都得感谢他。”“当我准备了某个曲子的演奏方案,而听到他的演奏时,经常会激动得要哭。为了让我明白什么是风格,他会把作品弹得不同于上一次,又总是那么奇妙。”

佩吕的回忆还让我们看到了肖邦是多么的谦逊和实事求是。当皮克西斯或卡尔克布雷纳题献给肖邦什么新作品时,他就会说:“要是我真的比我现在聪明的话,我会认为我已处在荣誉之巅。但谁也没有我清楚,我还有多少东西要攻克。”

本文最后介绍一个叫艾米丽亚·霍夫曼诺娃的学生回忆肖邦的一段轶事。

艾米丽亚是巴黎“波兰女青年培训所”的一名学生,童年时多次见过肖邦。她于1846年底到1847年初的四个星期跟肖邦学过琴,后来嫁给了艺术素养很高、很懂音乐的亚历山大·霍夫曼博士。在肖邦初到巴黎时,霍夫曼有一段时间和肖邦曾同住一个套间,亲眼目睹过肖邦的创作。霍夫曼夫人回忆道:“肖邦常能听取我丈夫对创作的看法。例如,当他创作有名的《a小调练习曲》时,初版中的开头是右手立即从飞快的经过句开始。这首曲子我丈夫十分欣赏。不过,仍向他提出了如下建议:虽然这首练习曲的动机和织体都很完美,但缺少一个开头——开始得太突兀。要是前置一个几小节的引子,效果会好得多。当时,肖邦写好一首曲子就不太愿意修改,所以虽然我丈夫提了这一建议,他还是保持着这首曲子的原样。这也是由于他没能想出更好的开头。不过,他认为我丈夫的建议是对的。这事搞得他有些心神不宁,直到一天晚上,他想到了一个感伤的四小节的开头,马上起床记录了下来。第二天他弹给我丈夫听,我丈夫完全赞同。《a小调练习曲》(作品第25号之11)的开头就这样产生了。这虽然多少给人一种似乎是添加上的印象,但对整体来讲,却是个奇妙的引子,把全曲的主要动机做了深入而透彻的概括。”

霍夫曼夫人还说,“我丈夫告诉我,肖邦的创作灵感经常产生于夜间。那时他就起床,坐到钢琴边试弹,之后他不是躺下睡觉,而是把主要乐思立即记下来。然后再把这在激动中涂写于纸上的草稿一次次地修改,直到满意为止”。

据波兰学者统计,从1832年起,肖邦在巴黎教过的学生多达150余人,其中不乏才华横溢者。但可惜,如李斯特所说,肖邦在这方面运气不佳。他的学生,要么没有学成就离开了,要么学成后却早早地退出了乐坛或者改了行,而最有才华的一个学生竟夭折了。所幸,上面列举的几位学生给后来人留下的这些可贵的回忆,一方面让我们了解到肖邦作为作曲家、钢琴家和教育家是何等伟大可敬,另一方面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肖邦。

梁全炳 姚曼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