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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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奥列佛对新伙伴的性格有了较深的了解,以高昂的代价获得了经验。本章节虽短,但在该故事里至关紧要

多日来,奥列佛待在犹太人的房间里挑除手帕上的记号(拿回家的手帕数量着实不小),有时也参加上述的游戏。那两个少年以及犹太人每天早晨都玩这种游戏,很有规律性。后来,奥列佛十分想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便三番五次地恳求老绅士允许他随两位伙伴一道出去工作。

奥列佛亲眼目睹了老绅士是怎样进行严厉的道德说教,更加心急火燎地要行动起来。每次机灵鬼和查利·贝兹晚间空手归家,老绅士都要慷慨激昂地讲述一番好逸恶劳的害处,打发他们饿着肚子上床睡觉,迫使他们意识到勤勉工作的必要性。有一次,他甚至把他们俩打得滚下了一段楼梯,不过像这样进行道德教育毕竟是不常见的。

一天上午,奥列佛终于获得了允许,实现了热切的愿望。在这之前,已经两三天没有手帕需要他挑除标记了,饭菜的质量也很差。也许这就是老绅士开绿灯的原因,反正不管怎样,他总算吩咐查利·贝兹和他的朋友机灵鬼共同照拂奥列佛,让奥列佛去了。

三位少年出发了。机灵鬼又跟往常一样卷起衣袖,斜戴着帽子;贝兹大师双手插兜,迈着悠闲的步子;奥列佛夹在他们俩中间,既不知他们要到哪儿去,也不晓得先教给自己哪一项生产的工艺。

他们迈的是一种非常懒散、十分难看的轧马路步态,奥列佛很快就开始觉得自己的两个伙伴可能想欺骗老绅士,压根就不打算去工作。机灵鬼有一种邪恶的嗜好,喜欢从小孩子的头上摘下帽子扔到房前空地上;查利·贝兹则对财产所有权表现出非常不严谨的概念,从水沟旁的小摊上偷了好几枚苹果和洋葱塞进口袋里——他的口袋宽敞得出奇,似乎通达全套衣服的各个方向。这些现象让人看了不舒服,奥列佛正要尽量婉转地表明自己想回去,却因为机灵鬼的行为突然发生了神奇的变化,思路又转向了另一个渠道。

此时他们正从离宽阔的克勒肯威尔广场不远的一截窄巷里钻出来(该广场被莫名其妙地安了个名字,叫“绿草地”),机灵鬼突然站住了脚步,把手指贴到唇上,极其谨慎和小心地将同伴们朝后拉了拉。

“怎么啦?”奥列佛问。

“嘘!”机灵鬼说,“看见书亭跟前的那个老家伙了吗?”

“马路对面的那个老先生吗?”奥列佛说,“是的,我看见了。”

“就选中他了。”机灵鬼说。

“他的位置恰好。”查利·贝兹大师评论道。

奥列佛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心里奇怪得要命,但未容他发问,那两位少年便鬼鬼祟祟穿过马路,溜到了那位老先生的身后。奥列佛随在后边走了几步,不知该进还是该退,默默地站在那儿呆望着。

那老先生看上去是个十分可敬的人物,敷一头发粉,戴一副金边眼镜,上身穿带黑丝绒衣领的外套,下身穿白裤,腋下夹一根挺漂亮的竹杖。他从书摊上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专心致志得就像坐在自家书斋里的扶手椅上一样。他很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在书斋里呢,因为从他那陶然若醉的模样看得出,他眼里既没有书亭和街道,也没有这几位少年,总之什么也没有,只有他此刻正在认真通读的那本书。他把一页读完后,又翻过去一页,从排头第一行读起,一直朝下读,简直看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

奥列佛站在几步开外,把眼睛睁到了最大限度观望着。他看见机灵鬼把手伸进老先生的衣袋,掏出一方手帕传递给查利·贝兹,又看见他们俩转过街角飞也似的撒腿便溜。奥列佛目睹了这一切,顿时惊恐万状、噤若寒蝉。

在这一刹那间,那些神秘的手帕、金表、珠宝首饰,还有那个犹太人,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脑海。他呆立了一会子,恐惧使热血在他的血管里奔流,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随即,他带着困惑迷惘的心情惊慌地撒开腿跑起来,自己也不清楚他在干什么,反正以最快的速度飞奔。

这些都发生在一分钟之内。就在奥列佛拔腿跑的那一瞬间,那位老先生手伸进口袋,结果发现手帕不见了,便急转过身来,他瞧见奥列佛没命似的飞速逃窜,自然认定他就是偷手帕的人,于是可着嗓门大喊“抓贼”,一边手里拿着书追了上去。

但是,高喊抓贼的并非老先生一人。机灵鬼和贝兹大师害怕沿着大街跑会引起众人的注意,所以拐过街角便躲进了一家门洞。这时听到叫喊声,见奥列佛在飞奔,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果断地跳出藏身之地,边高喊“抓贼”边追上前去,俨然是正直的市民形象。

奥列佛虽然从小就受教于哲学家,但在理论上却不懂得一条绝妙的格言:自我保护是第一自然法则。他要是明白这句格言,也许对这种情况会有所准备。但现在他感到十分惊慌,所以像一阵风似的逃去,而那位老先生和两位少年大喊大叫地在后边追赶。

“抓贼!抓贼!”这喊声里有一股魔力。商贩离开了柜台,车夫离开了马车,屠夫扔下盘子,面包师扔下篮子,送奶人扔下奶桶,杂役扔下包裹,学童扔下弹子,铺路工扔下鹤嘴锄,小孩扔下板羽球球板。他们满街筒子跑,慌慌张张,横冲直撞,叫的叫,嚷的嚷,拐弯时把行人碰倒,惊得鸡飞狗跳,嘈杂的喧闹声响彻大街小巷、庭院广场。

“抓贼!抓贼!”这叫声一呼百应,追赶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狂奔着,溅起地上的泥浆,踏得人行道咚咚乱响。窗户纷纷打开,人们从屋里跑出来,人群蜂拥向前。木偶戏演到最热闹处,观众却抛下潘趣[12],加入到人流里,跟着呐喊助威,给“抓贼!抓贼!”的叫喊增加新的活力。

“抓贼!抓贼!”围捕猎物的热情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们的心中。一个可怜的孩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恐惧的神情,目光中流露出悲哀,大滴的汗珠滚下面颊,竭尽全力想摆脱追兵。人群紧追不舍,离他越来越近,见他力气不支便叫得更响,喊得更欢了。“抓贼!”啊,上帝呀,发发慈悲,还是让他被抓住吧!

他终于被截住了。随着漂亮的一拳,他倒在了人行道上。人们急切地围上来,每一个刚抵达的人都又推又攘地想上前看一眼。“让开点!”“让他喘口气!”“扯淡!他不配!”“那位先生在哪儿?”“他正顺着街道朝这儿来呢。”“给那位先生让出条道!”“是这孩子吗,先生?”“是的。”

奥列佛躺在地上,浑身是泥浆和尘土,嘴里淌着血,惊恐地望着四周的一张张面孔。此刻,那位老先生被最前边的追捕者又是拽又是推,殷勤地请进了人圈。

“是的,”老先生说,“恐怕是他。”

“恐怕!”人群中起了嗡嗡声,“怎么能这样说话!”

“可怜的孩子,”老先生说,“他受伤了。”

“是我揍的,先生。”一个魁梧的傻大个儿趋前一步说,“我一拳打在他嘴上,手也给擦破了。他是我抓住的,先生。”

傻大个儿嘿嘿一笑,敬了个礼,指望拿到点酬劳,可老先生却带着厌恶的表情扫了他一眼,同时不安地东张西望,仿佛他自己也打算窜逃似的。他还真很有可能逃之夭夭,从而又引起一场追贼哩,幸好一位警察在这节骨眼上从人群中挤了进来(遇到这种事情,警察一般都是最后一个到场),一把揪住了奥列佛的衣领。

“喂,站起来!”他粗暴地说。

“的确不是我,长官。真的,真的,是另两个男孩干的。”奥列佛说,两只手忐忑不安地握在一起,向四周扫视着。“他们就在这儿的哪个地方。”

“喔,不,他们不在这儿。”警察说。他的原意是想挖苦一下,谁料却说的是实情,因为机灵鬼和查利·贝兹一看见近前有个庭院便一头钻了进去,夺路逃跑了。“快点,给我站起来!”警察呵斥奥列佛道。

“别难为他。”那位老先生同情地说。

“哦,不,我不会难为他的。”警察嘴里答应着,一把将奥列佛的外套差点从背上揪下来,以此证明自己的诺言。“跟我走,别耍花招了,那是不顶用的。小鬼头,你给我站起来不站?”

奥列佛挣扎着立起脚,几乎站也站不稳,但立刻就被人揪着衣领,沿着街道飞快地拖走了。老先生走在警察的旁边,人群中凡是有本事挤到前边的,都先行几步,不时回过头盯着奥列佛瞧。孩子们发出胜利的欢呼声,随着一道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