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军训的这一周给了这些幻想着不用上课的小孩子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还没适应住校生活的他们被迫随着第一声军号声跟着高年级的学生们一起起床去抢校园里为数不多的水龙头洗漱，白天除了训练以外还要挤在食堂的窗口前买上一两个菜夹馍喂饱自己的肚子，食堂里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花样，一直都是几个类似于土豆丝这种简单的炒菜或几乎没加盐醋的凉拌菜盛在大脸盆里，学生要什么，那个永远夹不满一筷子菜的黑脸阿姨随便掰开一个馒头用夹了菜的筷子往里面一塞，几乎是扔进学生们刚撑开的塑料袋里，就开始问下一个，偶尔会有炒面或者酸辣粉，但这就像是战争时期的“稀缺物资”一样，去晚一点就只有一个空盆了。

晓娟现在还无法让自己融入这个集体中，因为从小一个人习惯了，在别人都在抢着和教官说话的时候，她都只是沉默着，她有自己的世界，尤其是晚上别人都睡着了的时候，就是晓娟留给自己的时间，她的世界里，隔离了外边所有的事情，那是一个类似于西方“圣地”的存在，里面塞满了千奇百怪的想法，她可以随意地构思自己的以前和未来，甚至想一个全新的故事，故事的女主是自己，不过那个“童话”里的她很漂亮，会让爷爷奶奶不再辛苦地干活，还会有宠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她会是一个江湖游侠，可以穿电视剧里那样的衣服，飞起来的时候衣角还会飘起来，还会遇到一个和她一样的男生，他们还会有孩子，当然，她才不会把孩子丢给别人，她要带着孩子闯荡江湖……

不过这几天晓娟的小世界被干扰了，军训的这几天，她的眼睛会不由地偷瞄站在她旁边的路以新，他是他们班临时的班长，军训结束验收的时候，他还是班级里的标兵，被抽出来走在前面，这让晓娟有点遗憾——因为另外一个标兵不是她，而是一个叫张婕的女生，尤其是每次当教官叫他两单独练习的时候，同学们就会坐在旁边起哄，虽然是小孩子无恶意的小玩笑，但晓娟的心里都会酸酸的，像是有一张纸被揉皱的感觉，还好这种机会不多，等军训结束以后，张婕似乎是特意躲着路以新，所以在选座位的时候，她特意挑了一个偏一点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刚好是晓娟的前上方，有时候晓娟看黑板，会或多或少地瞥到她，这个时候，晓娟就会不由自主地看着她整整齐齐的齐颈短发和白净的皮肤，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和别人一样穿着裁剪粗糙的校服，在人群中也是很容易被一眼看到，这种女生，往往都会是被议论的焦点，据小静偷偷地私下里说，已经有好几个男生给张婕送情书了，甚至还有高年级的来他们班找她，但是都被她当老师的爸爸给赶走了，所以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找她了。

这天中午，吃饭铃声刚刚响过，大家就都提着碗筷跑向食堂，一时间原本就“历史悠久”的教学楼仿佛已经不堪重负，不到一分钟，教室里就空荡荡地只剩下了晓娟和张婕两个，晓娟还在算老师留下的数学题，况且现在去也很难打到饭，还得排队，张婕是因为爸爸可能还没做好饭，所以她一般也不会一下课就回家。现在静悄悄的教室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突然，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静提着饭盒冲进了教室，还没等晓娟反应过来，一个饭盒已经放在她面前，小静用炫耀的神情示意晓娟打开它——那里面是她好不容易抢到的一份酸辣粉。

“呀！你怎么打到的？”晓娟惊喜地问。

小静邀功似的哼了一声，说“有什么事是我小静不能做的？”说着，小静就把筷子塞到晓娟手里，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两个馒头，给了晓娟一个，“快吃吧！”

张婕听着后面两个小姐妹的嬉笑，不由得有些羡慕，因为全班只有她一个不住校的女生，所以有的时候很难和其他的同学成为很好的朋友，虽然爸爸一再强调她是来学习的，不是交朋友的，但她其实明白班级里面其他女孩子对她的疏离感，哪怕她再怎么安慰自己，在别人都结伴打闹玩笑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甚至有点烦闷，就像现在她没法集中精力做她面前的这道题。

“张婕，你怎么不回家吃饭呀？”正在胡思乱想的张婕突然听到小静的声音。她转过头，勉强地笑了笑说:“我爸可能还没做好饭，我等一下再回去。”小静偏了一下头，用羡慕的语气说:“你真幸福，每天有人做好饭等你吃，还不用和我们一起抢开水冷水的，唉，我要是能这样多好！”

“幸福吗？还好吧，”张婕转回去拿起笔，极力让自己的思路回到题上，“怎么会不幸福啊，唉，你试试我们这日子，过得多恓惶。”小静嚼了一口的馒头，还是不忘多两句嘴，晓娟看出了张婕的不自然，就在课桌下轻轻地用脚踢了小静一下，谁知这个心里没啥数的傻姑娘还直接嚷嚷出来了“你踢我干嘛呀！”晓娟怕张婕多想，连忙岔开话题:“快吃吧你，菜都凉了。”

本来张婕打算把这道题做完的，但她仍然无法继续思考，于是索性准备回家了，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明白晓娟看出了她的情绪，于是在走的时候，特意和她们招呼了一声。回到家里，爸爸刚把围裙解下来，她自觉地洗了洗手，就和爸爸一起坐在那个小餐桌前——还是老样子，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的青菜豆腐面和土豆丝。张婕看着面前脸色有些严峻的父亲，默默地咽下了这些饭菜和想给他分享的生活……

周五放学，一般都是这个学校一周里最欢腾的时候了，有的同学在早上就把书包收拾好了挂在桌边，有的还在盘算着让家里人做什么好吃的，尤其是对于刚开始住校的小孩来说，一周都在自己料理生活的他们当然更迫切地想赶紧回家，所以在放学站队的时候，初一这一块自然也比其他的年纪难组织一点。而校门外，都是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他们都趴在校门上，想从都穿着一样衣服的学生中找到自己的孩子，路边挤满了停地颠三倒四自行车和摩托车，似乎和他们主人一样心急。等到负责放学的领导讲完话，学生们就像来坝的洪水一样涌出了校门，于是门口又响起了家长们喊孩子的声音，而这种杂乱一般也要维持基本上半个小时。等到太阳开始低垂到围墙边，学校就开始安静下来，老师们也都结束了自己的工作，或是围在一起说话，或是也都准备离开了，太阳完全落下的时候，这里就只剩下了看大门的老头蹲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和对面小卖部的老板隔着小路说几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