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晓娟现在晕晕乎乎地躺在病床上,用朦胧的视线盯着一滴一滴的药水,难受地皱了皱眉,她觉得全身有些燥热,就用脚把被子往下蹬了蹬,但立马被坐在病床旁边奶奶重新拉了上去,然后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用粗糙地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爷爷靠着墙壁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打盹,祖孙三人就这样几乎是蜷缩在医院过道的一个小角落里。——由于最近刚好是流感暴打时期,几乎到处都是打吊针的人,医院的病房实在不够,只能临时地在过道里加一些床位来满足这次大规模病人的需求。
虽说马上就要立冬了,可老天爷还是像任性的小孩一样,在周五大家放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这猝不及防的天气让没带伞的孩子们狠狠地来了一场特殊的“洗礼”,大家都冒着雨从学校冲出来,门口的石子路不多时就被踩地泥泞不堪,一不小心就会溅上一身的水和泥点,雨点肆意地打在他们身上,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当晓娟和小静勉强被人群挤上班车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和书包都湿透了,原本天蓝色的校服变成了深蓝色,发梢还在往下滴水,那些被卷在衣领里的头发黏在后颈,让人禁不住地打了几个寒战,等到路口下车的时候,晓娟爷爷已经在等了,他打了一把黑伞,尽力地把两个孩子揽在自己的伞下,等两个孩子到家得时候,都抖得像筛子一样,晓娟奶奶赶紧给她们找干衣服换,又忙着给她们倒热水找感冒药,小静没有待多久,喝了几口水就借了伞着急忙慌地走了。晓娟一直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觉得浑身不舒服,本来她想着随便吃点药算了,但后半夜烧的跟一块碳一样,爷爷急忙用小三轮拉上她和奶奶就赶到了医院,还好值夜班的护士医生都在,在一通量体温检查之后,就安排了床位给她打点滴,这已经是第三瓶了,现在天已经基本上亮了,护士换药的时候说打完这一瓶就可以结束了,等到下午再打,晓娟费力地看着那瓶药,想要看清楚还有多少,但因为没有戴眼镜,她除了一个模糊的吊瓶轮廓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奶奶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她说:“马上就完了,就剩下小半瓶了。”
晓娟想说话,但嗓子疼得像刀割一样,只能在枕头上点了点头,就又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爷爷奶奶叫醒,原来药已经打完了,护士刚刚拔了针嘱咐了几句就去忙活其他的事了。晓娟用左手摸了摸贴在右手手背上的白色创可贴,又揭开它看了一下那个细小的针眼,活动了一下身体才坐了起来。
奶奶顺手从那个黑色的提包里掏出了一件外套给她披上,爷爷把刚从外面早餐店买的包子和稀饭递到她面前,催着她快吃点东西,晓娟用有点酸软地手接过早饭,包子软软的,还冒着热气,她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是酸菜粉条馅的,她以前还没有吃过这种包子,再加上昨天的晚饭就没好好吃,她已经饿得有点肚子疼了。
在迅速吃完这顿在她看来已经很美味的早餐之后,晓娟才发现爷爷奶奶都还没有吃,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空空的塑料袋,不知道爷爷奶奶吃过了没。
田福顺老两口看着孙女吃了点东西,都欣慰地笑了——在他们看来,能吃下东西就说明病快好了,“五谷养人”嘛!那粮食就是最好的药!
现在他们从那个提包里取出一个空的罐头瓶和昨晚匆匆塞进去的几个馒头和几根葱,由于收拾的太急,也没有把两样东西给分开,馒头皮上沾了不少葱上的土,但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什么,前几年遭年景没吃的时间都过来了,吃点这怕啥,又吃不死人!再说了,这白面馒头在以前,那都是吃不上的!
田福顺用那个玻璃罐在楼道的一个热水器那里接了一杯水,就和老伴就着葱吃起馒头来,因为馒头有点干,容易噎着,所以他们基本就是吃几口馒头就要喝口水,几次下来,那个玻璃罐里的热水里就漂起了一些馒头渣,本来清透的水也变得浑浊起来。
晓娟看着爷爷奶奶就这样草草解决早饭,心如刀绞,她几次想让两位老人去买些热的东西吃,但她知道,平日里节俭惯了的他们是肯定不会在这方面浪费钱的,她现在懊悔着为什么要把买的早点全部吃完——应该留一些给爷爷奶奶的!哪怕是几口稀饭也行啊!
田福顺看见晓娟红着眼睛看着自己,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但他马上想到孩子应该是心疼他们两个了,就笑呵呵地说:“外面买的包子没有你奶奶蒸的馒头香,我吃不惯,我就爱吃这冷馒头,越嚼越香!”
晓娟知道自己是说不动爷爷奶奶了,这个让人心酸的场景就这样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在以后的日子里,即使食堂里的饭菜多么地简陋和难吃,她都会在其他同学的抱怨声中默默吃完自己盘子里的饭菜,因为她忘不了一个清冷的早上,两位年迈的老人为了省钱,吃着带土的馒头还笑着安慰她的画面……
中午的时候,田福顺买了两碗牛肉面,因为没有带碗,只能将就着一边提着塑料袋一边吃,一位好心的护士看到他们为难的样子,就在自己科室里给他们找了两个饭盒,这样他们就可以把塑料袋套在饭盒上吃了。
田福顺把自己碗里几片能透过光的牛肉夹给了晓娟,才美美地吃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吃完,吃了一半的时候就把碗递给了正给晓娟擦嘴的老伴,老伴让再吃点,但他执意把碗递给她,晓娟奶奶也就没有再推让,接过面就吸溜了起来。
晓娟吃了几筷头面以后就不吃了,田福顺急了——怎么能不吃饭呢!他又逼着晓娟吃了几口,晓娟说可能是因为早上吃多了,中午没什么胃口。确定晓娟已经吃不下以后,他就端过晓娟剩下地面吃了起来,等到他都吃喝干净了以后,才发现老伴正在往汤里泡一块硬馒头,那几块馒头已经把汤都吸干了,他的喉咙顿时就像卡了一根鱼刺,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想出去再买一碗面,但被老伴极力地阻止了,她舍不得那五块钱啊!
吃完饭以后,田福顺把两个饭盒拿到水龙头那里冲洗了好几次,反复确认洗干净了以后,才还给了那位护士。到了晚上,田福顺无力地看着窗外,老伴已经疲惫地睡着了,他半蹲半坐在马扎上,手里拿着那个玻璃罐,他已经老了,这是他不愿意承认的,老伴跟着他吃了一辈子的苦,没过过几天畅快日子,现在老了连碗面都买不起,他们都在撑着过日子,尽量不给儿子女儿添麻烦,可这日子到底有什么过头,如果不是现在孙女还小,有时候他真想两腿一蹬躺进那个早就做好的棺材里,但他没有那个“福气”啊!只能一天天地熬着日子,每天天一亮,他就又得操劳一天,可他同时也又老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