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刘顺成一直将陆老板给他的钱捏在手里，手插在裤兜里，回到家后急忙关上门去数。钱被手心的汗水浸得有些湿了，皱皱巴巴的。数了两遍，一共四千六百块。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身上随时都带着这么多的钱。

高玉梅和孩子都还没回来，刘顺成将钱放到枕头下。腰部被撞的地方木木的，侧头去看，青了好大一块。他朝床上躺了下去，头枕在枕头上之后心里才踏实了些。怎么就被车撞了呢？他试图回忆当时的整个过程，但是却发现脑子里一丁点印象也没有。不过有一点他心里是非常清楚的：这起车祸他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刘顺成从高玉梅的叫嚷声中醒来。

“你还睡得着？！不去接孩子，不做饭！你想睡成个胖子？就怕你没那样的命！”

“我不大舒服……”

“那你也去住院啊？干脆把这房子也卖了，一家人都住院去！”

房子是父亲单位的集资房，当年为了凑齐那几万块钱的房款，父亲偷偷卖了好多次血，这件事情刘顺成后来才知道。此时听高玉梅竟然拿这房子说事，暗指的又是父亲住院的花销，刘顺成再也忍不住就走出去朝女人怒吼起来：“你嫌弃我家里穷，我们马上离婚好了！”

高玉梅没想到刘顺成会忽然发作，惊愕之下呆在了那里，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将手上的菜刀扔到了地上，过去一把扯住正在惊恐看着他们的孩子：“走，我们到外婆家去，这日子不过了！”

家里面顿时清静了下来，可是刘顺成的心里却一团糟。

以前高玉梅也和他发过脾气，也在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而每一次刘顺成都是在当天追赶过去赔罪求情，逗得妻子粲然一笑后带着孩子回家。而现在，刘顺成并没有打算马上去丈母娘家。其实高玉梅的内心很善良，只不过生活的重负让她变得有些刻薄了。

刘顺成觉得太累了，从身体到内心都感到无比烦累。

卓越准备去访问的第一个人叫宋珍贵。他比卓越早五年出生，目前是一家设计院的副院长。他和卓越一样都是我国第一代试管婴儿。卓越知道这个名字所包含的意义，试管婴儿被许多不育夫妇称为珍贵儿，意思是得来很不容易。曾玉芹朝那两个年轻人发脾气的原因正在于此，拥有一个孩子对她来讲太重要了，也实在是太难了。

这天宋珍贵正好没有应酬，在电话里知晓了卓越的身份和想法后也就没有拒绝，对卓越说道：“我请你去喝粥吧。最近喝酒太厉害，正好养养胃。”

粥店就是宋珍贵单位附近，卓越下班后就直接去了那里。与卓越想象中的不一样，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个子有些矮，不到一米七的样子，而且过早地谢了顶。宋珍贵很热情，两人坐下后并没有寒暄，而是直接问卓越喜欢喝什么类型的粥。卓越诧异地问道：“粥还分很多种？”

宋珍贵介绍道：“这里是专门的粥店，有鸡肉粥、牛肉粥、皮蛋瘦肉粥、海鲜粥，应有尽有。看来你是第一次来，这样吧，海鲜粥怎么样？”

卓越这才明白对方的意图并不是在粥的问题上，而是为了向他表明他请客的诚意，急忙道：“就一般的粥吧，不用太客气。”

宋珍贵笑道：“还是海鲜粥吧，另外我还点了几样小菜。我是从你们那里出生的，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对了，我们还是喝点酒？”

卓越一下子就笑了起来，道：“这一边养胃一边喝酒，合适吗？还是不要喝酒的好，平时我都不怎么喝酒，我们科室的张医生喝酒就喝废了，手抖得厉害，再也不能进实验室了。”

宋珍贵点头道：“我知道你们这双手很重要。好吧，那我们就不喝。”

上来的哪里是什么小菜？一条清蒸石斑鱼，一份炒蛏子王，还有干煸牛肉丝，另外还有两样素菜。对方的热情让卓越有些受宠若惊，内心不安，本来准备直接开始问问题，结果变成了寒暄：“看来你们单位的效益很不错。”

宋珍贵笑道：“最近这些年国家在基础建设上投入很大，我们设计单位的效益当然就很好了。卓医生，你不用客气，来，我们边吃边聊。”

卓越这才将话题回到事先想好的上面来：“宋院长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试管婴儿的？”

宋珍贵回答道：“上大学后。想必你已经看过了我父母的资料，我父母的个子都不矮，一直以来我都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于是我就问了他们，他们这才告诉了我一切。”

“你知道了这件事情后有什么反应吗？”

“开始的时候很震惊，马上就去查了试管婴儿的相关情况。后来虽然了解到试管婴儿和自然生产的区别，知道也一样是父母亲生的，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后来呢？我指的是心理的方面。”

“过了那段时间就没什么了啊。我又不是哲学家，老去思考这些问题干吗？”

“后来你谈恋爱、结婚，你告诉女朋友和妻子自己是试管婴儿的事情了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们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嘛。”

“其实你自己心里还是很在意的，是吧？”

“多多少少都有些吧。毕竟自己和正常人不大一样，担心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我。一直以来有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要把自己当成是普通人，该奋斗的时候奋斗，该结婚的时候就结婚。”

“那么，你是不是定期去做体检？现在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单位每年都要组织体检，我的身体很健康。就是最近几年掉头发很厉害，这其实是遗传，我父亲在我这年龄的时候也这样。”

“你孩子的情况呢？”

“他可不是试管婴儿，正常出生的。”

“孩子的成绩怎么样？”

“很好啊，完全遗传了我的智商，现在初二了，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

接下来卓越又问了另外一些问题，宋珍贵都一一做了回答。整个情况就是，宋珍贵除了在身高上出现异常之外其他一切都很正常。他这样的情况在人群中也很普遍，准确地讲不能算是异常，有些基因是可能出现隔代遗传的。

卓越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也是试管婴儿的事情，宋珍贵也没有刻意要求卓越对他的这件事情保密。卓越的理解是，到了宋珍贵这样的年龄以及他目前所取得的成就，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再重要，而且以宋珍贵的智商他应该知道这项调查仅仅用于学术方面的研究，他不过是这项学术研究中的一个数字罢了。

回到公寓后卓越诧异地发现雷达竟然在房间里，床也被他整理得很是清爽，笑着问道：“准备搬回来住了？为了江晨雨？”

雷达问道：“我回来住不影响你吧？如果你和夏丹丹要那什么的，就提前告诉我一声。”

卓越哭笑不得：“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没事，你随时回来我都没意见。”

雷达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你们竟然那么纯洁？”

卓越反问他道：“你谈过不止一次恋爱吧？难道你以前都和女朋友上床了？”

雷达道：“当然……不是。嘿嘿，我们不说这个。卓越，你帮我出出主意，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够追到江晨雨？”

卓越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爱情专家。”

雷达道：“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现在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是旁观者清，说不定能够帮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卓越道：“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直接去找她。”

雷达连忙摇头：“万一被她拒绝了呢？”

卓越道：“那就放弃。我们医院的漂亮女医生和护士那么多，你可以马上去找别的人啊？”

雷达叹息着说道：“就那样放弃的话，我会不甘心的。卓越，要不你去帮我问问她？替我先侦查一下，这样的话我也就有了一个缓冲的余地。”

卓越不以为然道：“恋爱这样的事情哪来什么缓冲的余地？人家对你有好感你们就成了，没好感你就没戏。”

雷达苦笑着说道：“你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好吧，我自己去找她……算了，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这是标准的患得患失心理，因为害怕得到最坏的结果，于是便选择了逃避。卓越见他如此在乎江晨雨，心里便有了这样一个想法：找个机会帮他问问。

洗完澡后忽然想到夏丹丹，卓越觉得还是应该给她打个电话。电话接通后卓越听到里面传来“砰砰”的声音，问道：“你在干吗？”

夏丹丹道：“打麻将呢。等一下，这张牌我要碰……”

卓越怔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问道：“在什么地方打麻将啊？”

夏丹丹道：“你忙完了？那你也来吧，就在我隔壁房间，急诊科高医生这里。”

刚才两个人的电话被雷达隐隐听到了，提醒道：“卓越，喝酒打麻将是最容易增进感情的了，你可要注意哦。”

卓越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说道：“那你也组织啊，叫上江晨雨。”

雷达大喜：“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过，江晨雨她会打麻将吗？”

卓越禁不住也笑了起来，道：“千万别在我们房间组织啊，我要看书呢。还有，你和她打麻将，究竟是准备输钱给她还是去赢她的钱？”

雷达皱眉：“是啊，这倒是一个问题……”

爱情让这个家伙的智商出了问题。卓越不再理会他，直接出了门。

屋子里面有五个人，除了高德莫、夏丹丹外，还有麻醉科的王林、检验科的陈小燕、手术室的护士李敏。李敏站在王林的身后，高德莫和王林都抽烟，搞得屋里乌烟瘴气的。卓越进去的时候刚好夏丹丹自摸，和了这把牌，她正朝其他三个人伸出手去：“给钱，每人十块。”见卓越进来了，朝他粲然一笑，“你一来我的手气就好了。”

卓越很不习惯这样的氛围，不过也不好打搅了大家的兴致，说道：“你们玩，我出去透透风。”

从里面出来就看到了江晨雨，一身淡蓝色的运动装，身材婀娜。她问道：“卓越，你在这里干吗？”

卓越还是被她的美好吸引住了，回答道：“丹丹在这里打麻将，我来看看。你要去锻炼？”

江晨雨朝他嫣然一笑，道：“多年的习惯了。你干吗不去陪着人家？”

卓越摇头：“空间就那么大，还有两个人抽烟，实在受不了。对了，正好问你个事情。”

“说吧。”

“外科的雷达……”

“我知道，别说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知道的啊，这辈子我是不会结婚的。”

“……好吧，我给他回个话。”

“连这样的事情都不敢自己来问我，还算是男人吗？”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他来问了我也是这样的结果，不过那样的话他还算是个男人。”

卓越摇头叹息：“可怜的雷达。他喜欢谁不好，干吗偏偏要喜欢上你？”

江晨雨“扑哧”一笑：“讨厌！对了，那个病人明天就可以做体外受精了……”

卓越想了想道：“我觉得还是由你自己做为好，到时候我在一旁看着，提醒你不要进一步做性别区分。”

江晨雨点头道：“这样也行。好吧，明天见。”

“明天见。”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进入电梯，卓越才喃喃地说了一句，“雷达还真是倒霉。”

“谁要倒霉？”身后传来夏丹丹的声音，而且她还继续问，“你一个人在这里看着空气说话干吗？”

卓越转身，见其他几个人都从里面出来了，问道：“不打了？”

夏丹丹道：“明天还要上班呢，差不多了。”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陈小燕和夏丹丹住一个房间，她在一旁调笑道：“你们这可是故意在我们面前秀恩爱啊……嘻嘻！你们慢慢秀，我先回去了。”

刚才的问题又被岔开了，卓越和其他几个人打完招呼后对夏丹丹说道：“我们出去走走。”

到了楼下，一眼就看到雷达正鬼鬼祟祟站在那里，卓越问道：“你这是在干吗呢？”

雷达尴尬地笑：“没事，下来透透气。”

卓越估计这家伙早就掌握了江晨雨的活动规律，笑了笑也就没有继续问他。和夏丹丹一起到了公寓的后面，这地方高高的，还临江，不过夜色中的江面有些模糊，倒是江对岸的那一栋栋高耸的建筑十分醒目。

“丹丹，我不喜欢你和这些人一起打麻将。”卓越看着江的对岸，说道。

“你吃醋了？”夏丹丹甜蜜地问道。

卓越摇头道：“你是医生，应该知道二手烟的危害究竟有多大。而且我也不希望你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夏丹丹解释道：“我也就是今天第一次去那里打麻将，高德莫好像对小燕有意思，这才约在了一起。”

卓越忽然想起刚才江晨雨的那句话，禁不住就笑了，道：“你直接帮他问问陈小燕不就行了？干吗非得通过这样的方式？”

夏丹丹也笑了，说道：“通过打牌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人品，高德莫对我说的。”

卓越好奇地问道：“那最终的结果怎么样？”

夏丹丹摇头道：“还不知道呢。”

卓越忽然就笑了，说道：“丹丹，看来你是被高德莫给骗了。我听说高德莫特别喜欢打麻将，而且赌注绝对不会像你们刚才那么小。很显然，高德莫早就对陈小燕有意思了，只不过不知道她是否反感他喜欢打麻将。王林和李敏是一对儿，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个人经常和高德莫在一起打牌，想必高德莫羡慕他们得很。”

夏丹丹顿时气恼：“不就谈个恋爱嘛，搞那么复杂干吗？”

卓越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说道：“我们医院还真是奇怪了，年轻医生这么多单身的，而且都想找同行。”

夏丹丹瞪着他：“大家知根知底，这样不是更好？对了，先前问你的事情你还一直没有回答我呢。”

卓越这才将雷达的事情对她讲了，苦笑着说道：“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讲实话了。”

夏丹丹撇嘴道：“这个雷达也是，江晨雨哪里好了？干吗非得要去追她？”

卓越诧异地问道：“她那么漂亮，雷达喜欢她也很正常啊，怎么了？”

夏丹丹将嘴唇递到卓越的耳边，低声道：“上次医院排练节目，我们一起在公共浴室洗澡，发现她没胸。”

卓越最终没有将江晨雨的话告诉雷达。夏丹丹的话他也是持怀疑的态度。虽然平时没有特别留意过江晨雨的那个部位，但她身材很好的概念却是一直都存在着的。卓越想起了夏丹丹说过的关于照片的事情，总觉得夏丹丹的那句话是为了破坏江晨雨在他心中的美好形象，目的当然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卓越并不笨，女人的心思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当然，他更不会将这样的事情告诉雷达，这不但涉及个人隐私，而且很无聊。卓越心想，如果雷达真的喜欢江晨雨，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还远远不够，即使是最终失败了，那样才对得起他的这份情感。得来的太容易，失去得也就很快。这个道理虽然浅显，但确实道出了这个世界很多事情的真谛。

第二天上午，江晨雨和卓越一起进入生殖中心实验室的暗室里。培养皿里面装着秦雯的卵子，一共有四枚。像秦雯这种情况只需采用第一代试管婴儿技术，过程非常简单。卓越知道，江晨雨让他来一起完成这项操作，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把握住原则，同时也是为了见证整个过程。

“我开始了。”江晨雨对卓越说。

卓越点头，忽然笑了起来，道：“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江晨雨叹息着说道：“我也不想这样啊，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嘛。”

卓越问道：“精子没问题吧？”

江晨雨回答道：“质量很好，都很有活力。”

卓越说：“我看看。”

江晨雨的头朝显微镜旁边移动了一下，卓越从显微镜里面看到那些蝌蚪样的精子正在欢快地、毫无规则地游动着。它们都很兴奋，像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卓越抬起头来：“我看看卵子……”

这一瞬，他和江晨雨都怔在了那里。刚才，当卓越侧头去说那句话的时候嘴唇竟然从江晨雨的脸颊上划过，这完全是因为两个人靠得太近的缘故，所以才出现了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不过这样的尴尬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卓越歉意地道：“对不起，我可不是有意的。”

江晨雨也笑了起来，道：“我也不是。”随即将装有卵子的培养皿放到显微镜下。显微镜下的卵子是那么漂亮、完美。卓越看了后说道：“没问题了，开始吧。”

四枚卵子都顺利受精。经过仔细观察之后，卓越将其中两枚受精卵取出冷冻保存，这是为了防止后期流产。女性的卵子很珍贵，每一次取卵对女性来讲都是一场磨难，痛苦非常，这是为了有备无患。

接下来，江晨雨要把这两枚受精卵同时植入秦雯的子宫里，经过一段时间的生长发育再取出相对较差的那一个。整个过程将完全遵循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而不是人为控制它。

在江晨雨的请求下，卓越也参与了植入的整个过程。他亲眼看到江晨雨用纤细的吸管将两枚受精卵通过阴道、经过子宫口置入秦雯的子宫壁。吸管进入子宫后，在B超的指引下顺利进行。

手术完成，江晨雨开始嘱咐秦雯相关的注意事项：“从现在起你就算是怀上孩子了，今后要注意营养，不要剧烈运动，尽量不要感冒，用药更要谨慎……”

秦雯问道：“他会是儿子吗？”

这时候卓越再也忍耐不住，就在旁边说话了：“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试管婴儿技术，你很可能终身不育。现在我们解决了你的这个问题，你应该知足才是。”

秦雯道：“这个世界上哪来的如果？正是因为有了试管婴儿技术，我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从技术上讲，你们完全可以做到的，是不是？费用没问题，你们开口就是，私下悄悄给你们也可以。”

卓越差点无言以对。她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如果，而且目前的技术也完全可以选择孩子的性别。他愣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只选择最健康的受精卵，而性别是随机的。你本身也是女人，为什么就那么歧视女孩儿呢？”

秦雯道：“我是病人，是你们的顾客，我的要求你们应该满足。”

此时卓越已经基本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必定出身于某个权势家庭，像这样的人才会永远将自己置于他人之上，把占有更多的社会资源视为理所当然。卓越冷冷地道：“我们有自己的原则，如果你觉得有异议的话可以去投诉我们。”

秦雯顿时恼怒：“你叫什么名字？你一个男医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看了我的身体，我就是要投诉你！”

这时候江晨雨才说话：“秦雯，你这样可不好。刚才我已经向你介绍了卓医生，你也没有反对，而且他说的话也没有错，这是我们必须遵守的原则。”

秦雯怒道：“你什么时候向我介绍他了？明明是他中途自己跑进来的！你说我同意了，我签字没有？没有是吧？这个人就是流氓，我就是要投诉他！”

江晨雨也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这里是医院，事情的真相我和护士都可以证明。你以为这里是你父亲的公司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岂有此理！”

卓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这个病人不讲道理也就罢了，她刚才的话可是对他人格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卓越制止住了江晨雨，冷冷地道：“我告诉你，我叫卓越，欢迎你去投诉我。”

说完后就直接离开了手术室，取下手套和口罩，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江晨雨也没有去管秦雯，将她扔给了里面的护士。她来到卓越面前，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

卓越朝她摆手，问道：“她父亲是谁？”

江晨雨回答道：“秦霸集团的董事长秦天，他还是省政协委员。卓越，对不起……”

卓越讶然失笑，道：“难怪这么牛哄哄的。没事，我们立得正行得端，怕什么？”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江晨雨就是担心她一个人扛不下来这件事情，所以才把他也拉了进来。

不过卓越并没有责怪她，也不后悔。有些事情怕是没有用的，躲也躲不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坦然面对。

刘顺成敲门的时候夏丹丹正在开当天的医嘱。早上一上班她就给自己的病人全部做了检查，发现刘顺成父亲的病情发展很快，一夜之间竟然出现了腹水。“我正要找你。”夏丹丹对刘顺成说道。

刘顺成进了医生办公室后将手上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放在了夏丹丹面前，说道：“这是昨天那个老板送来的，我不知道他父亲住在哪个病床。昨天我想了一夜，觉得不应该收他的钱，想不到他今天又给我送来这么多。”

夏丹丹惊讶地看着他，她想不到这样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其貌不扬的人竟然有如此的觉悟，朴实得让人感动。夏丹丹关心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刘顺成回答道：“麻药过了后有些痛，不过比刚撞车的时候好多了。没事，我身体好，这点伤不算什么。”

夏丹丹看了一眼桌上的包裹，从厚度上看估计有两万块，说道：“你父亲的病情更加恶化了，已经出现了腹水，接下来的费用会需要更多，这钱你还是拿着吧。”

刘顺成摇头道：“我是缺钱，但这钱我不能要。我撞坏了人家的车他都没找我赔，昨天还给了我几千块，做人不能太没良心。父亲的病要继续治疗，家里的房子还值些钱，房子本来就是父亲挣下的，让他带走好了。”

他的话说得很平淡，想必头天夜里想了很久。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以至于让夏丹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想了想，忽然有了个主意，说道：“我看这样，我把那位陆老板叫来，你当面把钱交给他。”

刘顺成点头。父亲做了一辈子老实人，对他的教育也是不要多吃多占，做人要本分，这样的观念已经深入到他的骨子里面，以至于头天晚上他一直没有睡好。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如果那位陆老板真的再给钱的话坚决不能要，否则的话自己就真的成碰瓷的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可不好听。

夏丹丹给陆老板打了电话，告诉了他刚才刘顺成的全部原话。陆老板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叹息着说道：“其实现在我也不富裕，公司的流动资金出了些问题，我也是想到他确实困难，心里过意不去才给了他这笔钱。”

原来是这样。夏丹丹道：“我有个想法请你考虑一下：这个人虽然文化程度低了些，但品格很好，不如让他给你写个借条，你想办法在你的公司里给他安排一份待遇稍微高点的工作，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陆老板沉吟了片刻，说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好吧，就这样。”

夏丹丹做了件好事，心情当然愉快了，随即就给卓越发了条短信：我们中午又去那地方吃饭？

此时卓越正烦躁着，当然是因为秦雯的事情，他看到短信后回复道：今天不行，手上的事情没有做完。

夏丹丹有些失落，正想着要不要去一趟卓越那里，却见护士小章正站在门口，问道：“小章，有事吗？”

小章进来了，脸色有些泛红，表情看上去有些忐忑。她哆嗦地说道：“夏医生，我……”

小章的家是农村的，护理专科毕业后经过考试进入这家医院。如今的护理专业紧俏得很，如果是临床医学专业的话，没有硕士学位是不可能进入这家医院的。夏丹丹大概知道一些她的事情，客气地请她坐下后问道：“你很喜欢孙医生，是吧？”

小章的脸更红了，点了点头，道：“可是他不喜欢我。”

夏丹丹有些鄙视孙鲁的为人。这个人在背后搞小动作倒也罢了，而且明明知道小章喜欢他还去利用人家，这不是在小章的伤口上撒盐吗？夏丹丹顿时同情起眼前这个小姑娘来，柔声问道：“既然你喜欢他，那么你向他表白过没有？”

小章点头，眼里翻滚着泪花：“可是他对我说，我们只能做朋友，他说他喜欢的是你。我说你有男朋友了，他说你还没有结婚，那么他就还有机会。夏医生，你会给他机会吗？”

直到此刻夏丹丹才明白了小章的真实意图。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孙鲁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夏丹丹摇头道：“我是卓越的女朋友，我是要和他结婚的，怎么可能给孙鲁机会？而且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小章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

夏丹丹伸出手去捋了捋她的头发，说道：“小章，两个人的事情要相互喜欢，只是你喜欢他是不行的，明白吗？”

小章点头，轻声道：“我知道的。”

夏丹丹问道：“那么，有喜欢你的男孩子没有？”

小章道：“有的，可是我不喜欢他。”

夏丹丹在心里叹息，说道：“有时候被别人喜欢也是一种幸福，喜欢你的人才会真正在乎你、爱惜你，什么事情都依着你。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给对方机会，或许你会慢慢喜欢上他呢。”

小章道：“他是我中学同学，什么都好，就是个子矮了些。”

夏丹丹粲然一笑，说道：“男人嘛，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你想过没有，假如孙医生答应了你，但是他的心里却装着别人，今后你的日子怎么过？”

小章点头道：“夏医生，你的话好像很对……”她忽然笑了，“夏医生，我知道孙医生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笑起来真好看，你的牙好白。”

夏丹丹不住地笑，轻抚着她的头发：“是吗？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呀。小章，今后没外人的时候你叫我丹丹姐吧，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在医院里面，护士的地位要比医生低，这不仅是由工作性质决定的，也是一种心理上的落差。夏丹丹的话让小章很是感动：“丹丹姐，你真好。”

虽然卓越并不害怕秦雯投诉自己，但心里还是有点忐忑，毕竟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这种忐忑的心境让他感到有些烦躁，以至于连面前的病历都看不进去。江晨雨的办公桌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卓越感觉到她的目光已经好几次投向自己的脸。

卓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主动问江晨雨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个病人是你父亲交办给你的，你父亲和这个病人又是什么关系呢？”

江晨雨满脸的歉意，回答道：“他是秦霸集团的办公室主任。卓越，这件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承担起所有的责任的。”

卓越苦笑着说道：“我想了一下，事情可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我觉得应该让汤主任知道这件事情才是。”

两人正说着，卓越就接到了汤主任的电话：“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汤知人给了卓越一份病案，说道：“我准备把这件事情交给你。”

这份病案卓越知道，它源于两年之前，是一位妻子对丈夫临终前的承诺。卓越惊讶地问道：“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交给我？”

两年前，一位名叫聂京的警察在追捕逃犯的过程中被罪犯刺中了肝脏，妻子康小冬在他临终前承诺要给他生一个孩子，于是这位英雄的精子被保存了下来。由于康小冬患有严重的贫血，生孩子的事情一直被拖延下来。经过两年多的治疗之后，她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于是这位英雄的妻子便向医院提出了备孕的请求。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其重要性不言自明，由于聂京的精液经过冷冻保存了两年之久，活跃度是否因此受到影响还是一个未知数，而这一次操作必须成功。这个孩子不仅仅是英雄的后代，更是一位妻子对丈夫爱情的结晶。正因为如此，卓越才深感压力与责任的重大。

汤知人解释道：“你是我们科室年轻一代医生中技术最好的，我年龄大了，双手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稳定。而且康小冬患有地中海贫血，这是一种遗传性疾病，为了让她未来的孩子摆脱这种遗传性疾病，我们必须采用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

卓越惊讶地道：“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我在这方面的研究还没有展开啊。”

汤知人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就从现在开始做这方面的实验吧。你放心，我会给你提供足够的技术支撑。”

这时候卓越忽然想起来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汤主任，康小冬的事情也许不那么简单，很可能涉及法律和医学伦理的问题。现在她已经是单身女性，按照相关的法律规定，单身女性是不可以做试管婴儿的。”

汤知人点头道：“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了，也和警方商量过，到时候应该能够解决。”

卓越诧异地问道：“权力能够解决法律和医学伦理的问题？即使能够解决，今后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啊。”

汤知人摇头道：“我们考虑的是另外一种方式，不过前提是你的技术必须成熟，而且还要确保万无一失。”

卓越有些没信心，试探着问道：“万一我失败了呢？”

汤知人看着他，缓缓地道：“必须成功，不能失败！”

眼前这个一向和蔼的老太太很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卓越知道，这不但是她对自己的一种器重，更是信任。他朝汤知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接下来卓越将秦雯的事情对汤知人讲了，汤知人听了后很是生气：“这个江晨雨，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卓越急忙替江晨雨辩解：“她也是感到为难，所以才想到让我参与进来。”

汤知人摇头道：“卓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件事情一看就是江晨雨先答应了人家，后来又觉得那样做会出问题，这才把你给拉了进来。”说着，她拿起桌上的座机，“让江晨雨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卓越这才明白江晨雨数次向他道歉的真正缘由，心情一下子就变得灰暗起来。汤知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慈祥地对他说道：“卓越，江晨雨是女人，遇到麻烦的时候找到了你，这是她对你的信任。现在遇到了这样的情况，我们不能因此就放弃最起码的原则。这不是什么大事情，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不要管了，我去找这个秦雯谈谈。”

这时候江晨雨进来了，她看向卓越的目光中带着询问，卓越朝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卓越的心里竟然一点也没责怪她，也许是因为汤主任刚才的那番话。

卓越准备离开，却被汤主任叫住了：“你们两个人出的事情，那我们就一起商量如何解决吧。”

江晨雨说道：“刚才我和病人沟通了一下，她说，只要到时候让受孕的两个孩子都生下来，她就不再计较这件事情。”

汤知人顿时怒了：“按照她的意思，好像我们还真是做错了什么。不行，这个问题我们不能有丝毫的退步，这不仅关乎卓越的名誉，而且对我们科室乃至整个医院都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江医生，你去告诉她，必须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江晨雨点头道：“好吧。可是……”

汤知人即刻质问道：“可是什么？你认为我们不应该坚持原则？”

江晨雨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我去和她讲。”

汤知人看着她，另有所指道：“江医生，这件事情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一开始你就坚持原则，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就不会发生。当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件事情你要吸取教训，明白吗？”

江晨雨满脸歉意地看了卓越一眼，道：“我知道了。”

汤知人的脸上带着鄙夷：“有钱就了不得了？政协委员又怎么样？还不得讲规矩！这件事情你们不要管了，由我来处理好了。”

她的话说得斩钉截铁，这让卓越和江晨雨都大感意外：想不到这个一贯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竟然会有如此霸气的一面。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病人会和医生较劲，除非医生有明显的过错。毕竟医生承担着病人的健康甚至生命的重托。然而有极少数病人例外，他们当中有的人把医生和医院作为讹诈的对象，还有一类像秦雯那样的，他们一直以来充分享受着丰厚的社会资源，把一切自私的行为都视为理所当然。其实仔细分析一下，这两类人都一样，他们都特别自私与贪婪。

正因为如此，当江晨雨将汤知人的话转告给秦雯之后，她当场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拿起电话就给父亲拨打，一边述说一边哭泣，让站在一旁的丈夫都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江晨雨看着秦雯的丈夫，心里全是蔑视：这样的男人也太没用了，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了。

秦雯终于打完了电话，随手将手中的苹果新款手机扔到地上，指着江晨雨道：“我要让我爸开除你父亲！”

江晨雨气极，冷冷地道：“不用你们开除，我马上就让他辞职。我养得起他。”

秦雯愕然，忽然眼球翻白，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江晨雨和秦雯的丈夫都慌了，急忙一起将她抬到病床上，江晨雨摁了几次秦雯的人中，结果没有任何反应，摁压胸部她也没有苏醒过来，试探了一下鼻息和脉搏，生命体征还有，不过有些微弱……

汤知人亲自参与了急救，但是却依然没能让秦雯苏醒过来，只能暂时用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维持着生命。

本来是一次很简单的医患矛盾就这样变成了一起重大事件，不仅仅是江晨雨和卓越，就连生殖中心以及整个医院都因此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