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决策终点的回眸

让我们的旅程从解析“打纬刀”前经线与纬线交错的“结点”起步。

在《管理行为》第1章一开始，西蒙就写了这么一段话：“所有行为都是从行动者及其可以施加影响和权威的人可能采取的所有行动方案中，有意无意地选择特定行动的过程。这里的‘选择’没有任何有意识或特意挑选的意思，只是指出一个事实，如果一个人采取某种特定的行动方案，必定要放弃其他的行动方案。……任何时刻都存在大量可能的备选行动方案，特定个人都会采取其中某一种行动，通过某种过程逐渐缩小备选方案的范围，最终剩下一个实际采纳的方案。”[4]

这当然不是西蒙对决策的定义，但已经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西蒙的决策观，至少表达了他的核心思想。

第一，决策存在于执行之前。从逻辑上讲，当我们已经在“执行”一种行为的时候，决策已经发生了；我们正在“执行”的行为就是决策过程“加工和处理”的结果。或者说，通常我们在组织中看得见的“执行”行为应该是决策的终点。因此，要想认识决策，应当从能够“看得见”的“执行”行为往前追溯。

第二，决策既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放弃。就像我们通常所说的，要到河对岸去，可以乘船也可以过桥。一个人不可能既选择乘船又选择过桥，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选择乘船就意味着放弃过桥，反之亦然。因此，关于决策的考察，不能只看“剩下”了什么，还要看“放弃”了什么、为什么“放弃”及它是如何“放弃”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将“决策”和“执行”结合起来考察，但在以往的管理学中，“所有的相关讨论中，都不太关注采取行动之前的抉择过程，也就是实际执行前决定要做什么的过程。”[5]这就是西蒙考察“决策”的起点，也是他考察组织管理问题的起点。这个起点决定了西蒙组织管理理论的宽广视野，也就此开始向我们展示了他巨大的思想能量。

第三，选择和放弃都发生在大脑里。判断决策是否发生的唯一标准是：某个体最终实际采纳了其中的一种方案，抛弃了其余的选项。从输入、输出的关系看，如果从起点上输入了A、B、C、D等方案，而输出端是从A、B、C、D等方案中挑选了一个来执行，那么，决策就已经发生了，决策的结果表现为行动的执行，行动的执行是决策的继续。从这里看，决策的核心部分主要发生在人的大脑中，也只能发生在大脑中。一旦落实到行动上，大脑的决策已经完成。这一点极其重要，因为它意味着要认识决策，就不能仅仅从存在于终点的“执行”行为中去描述，而要以深入理解大脑的运作机理为前提。显然，即使传统经济学掌握了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如果没有心理学和生物学相关知识的帮助，对此完全是无能为力的。

第四，决策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既然“所有行为都是……”，那就没有不是。显然，西蒙上述关于决策的描述是非常广义的。西蒙用了这么肯定和绝对的表达方式，自然有他的道理。从逻辑上讲，他给出了一个全集的概念，这个全集为下面有目的地“提取”研究对象提供了稳妥的前提条件。

西蒙接着说：“大量行为，尤其是个人在管理型组织内部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也就是以目标为导向的意思。这种目的性会导致行为模式的整合。”[6]

注意，西蒙的这句话表达了三层意思：

（1）纵使决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但这本书所关注的决策问题主要是对“有目标导向”的行为，或者说是人们的自觉行为。那些通常意义上被认为纯粹由生理机能支配自发的行为（如吃饭、睡觉等）则不是本书关注的重点。但必须注意的是，人类有相当比例的行为看起来是自发的，而实际上是长期学习或者训练所积累的经验模型在发挥作用。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这些模型实际上包含情景识别和心理模拟两部分共同构成的知觉系统，它们在管理学中同样有研究的价值。

（2）而所谓“有目标导向”的行为就是用手段——目的链整合的行为，这本书后面会多次提到。目标就是决策和选择的统帅，是检验决策是否有效和有效性高低的重要尺度。需要注意的是，决策绝不能简单地看作关于达成目标的手段的选择，必须将目标的选择同时包括在内。为此，西蒙再次强调：“每一项决策都包括选择目标和与目标相关的行为，而此目标可能又是实现另一个更大目标的中间目标。”至于目的性是如何对人的行为模式进行整合、作为决策依据的目标又是从何而来，这就为以后关于“理性”和“有限理性”的讨论埋下了伏笔，我们暂且按下不说。

（3）即使主体在完全被迫或者被认为精神意识不正常的情况下的选择，都涉及思考和推理的进行[7]。

至此，西蒙大体描述了决策问题的核心部分：

（1）决策在执行之前，但以往的研究却把它“放弃”了。

（2）决策最精彩、最动人的“组装”过程发生在人的大脑中。

（3）完整的决策必然地包括关于预期目标和行动方案两个方面的选择，是对预期目标和行动方案两个方面的选择和“组装”。

（4）其中，决策目标的选择居于统帅的地位，或者说是“组装”中的核心部件。

既然决策最精彩、最动人的一幕发生在大脑中，那么对决策的研究就离不开生物学和心理学的参与，人的直觉、记忆、经验、洞察力等内在机制与决策赖以发生的环境条件都应该纳入我们考察的视野。如果把目光投向做出决策的人，那就是对决策的个体层面的考察；如果把目光投向决策赖以发生的环境条件，来自组织的影响就必然要作为关键因素加以考虑。西蒙这本书则选择将这两个视角巧妙地结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