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9）
榉树下那个洗衣服的女人就是苏大民的女儿吗？安沐依稀有一点点印象。长的很白净，看着还年轻。还年轻？安沐一愣，不对啊，苏大民跟父亲差不多同龄，苏大民应该大约死于七五或者七六年，那他的女儿，不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吗？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婆婆说：“苏大民没有女儿，他的婆娘后来跟去了寨子里的光棍杨家昌过活，过了好些年，才生下一个女儿。”
“那这个女的是姓杨，对吗？”安沐问。
“是啦！杨家昌也是个老实人，天天上山洞捡夜明砂换粮票，谁知道有一天去了就再也没得回来，后来巡逻的在惊马槽天坑下面发现了他，早死喽，估计是不小心摔下去了。婆娘也真是命苦啊，没多久就疯了。”婆婆叹着气，不胜唏嘘。
天坑？安沐的心一动。疯婆婆后来的男人居然是摔死在惊马槽天坑的？他看向严毅，正巧严毅也看过来。四目一对，两人便已经心意相通了。
“婆婆，那天坑能下去吗？”安沐问。
“不是有栏杆围起来了吗？”婆婆没弄明白。
“不是，我是说，”安沐费力解释，“那天坑有路能下到谷底吗？”
“谷底？”婆婆摇摇头，说：“没得路，天坑很深，没人下得去。”
严毅抢话说：“怎么没得路？月嬢嬢的阿爸既然死在谷底，总得有人把他弄上来埋掉吧！”
婆婆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哦，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还的确有人下去过，当年杨家昌的尸首就是几个人找了一棵大树，接麻绳，用绞轮把他弄上来埋掉的。”
“那几个人是谁？”安沐和严毅异口同声地问。
就听婆婆慢慢念叨：“有村长，治安主任和杨家昌的叔伯兄弟。三个人下去的。”
安沐又问：“这些人还在村子里吗？”
阿婆眯起眼睛，爽朗地笑了：“除了一个中风的老村长，那两个早就去阴曹地府报名去啦！”
杨月背着背篓，手里还提着两只白玉瓜，费力爬上七八个台阶，来到家门前。她走到屋檐下，将手里的两只瓜放在一张老式的藤椅上，然后把背后的背篓卸下来，提到屋前两棵大树中间，那里拴着两根晾衣绳。她拿出背篓里的衣服和床单，奋力搭到绳子上一字晾开。
她这里刚把衣服晾完，就听见身后“咔啦”一声，回头看时，她的妈妈，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太，站在屋檐下，拿起藤椅上的一只瓜用力掰开，一手一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妈妈，慢点儿吃，莫要急。”她赶快走过去，把妈妈手里的另一半拿开，“这些都是你的，没得人跟你抢。”
“我要吃瓜，你莫要跟我抢！”妈妈就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两只手把瓜抱在胸口。大声叫起来。
“你不要这个样子大喊大叫的，”杨月换个策略，“你再喊别人听见了都得过来抢你的瓜喽！”
妈妈果然一声也不敢吭了，只是将胸前的瓜抱得更紧了。
旁边走道上过去几个妇女，有人问：“阿月，疯婆婆这次犯病厉害吗？”
她说：“这次不厉害，就是一直要吃食，好像总也吃不得饱。”
她拉着妈妈半哄半劝地让她坐在廊下。疯婆婆吃着瓜，警惕地瞪着她，好像女儿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能随时过来抢她的瓜似的。
“你只要别急，慢慢吃，我不会跟你抢的。”杨月好气又好笑。她赶快推门进屋，离开她的视线。
这是一间卧房，光线有点暗，打开门之后才亮堂一点。屋里一团凌乱，床前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一些茄子辣椒大蒜和一堆衣服，还有几碗早就风干了不知几天的剩饭。她赶快把上面的青菜和剩饭拿到灶屋，把衣服叠好放进橱子里。又把桌子打扫干净。妈妈的木床上还挂着布帘，被子也没有叠，凌乱地摊在一起。她挂起布帘，一拉被子，一个东西“咕噜”从被子里滚了出来。
杨月捡起那个东西，那是一块方型的铁疙瘩。有点像锁门的锁头，沉甸甸的。上窄下宽。头上有一个小半圆的弧形把手，拴着一根旧的红布条。她记得她四五岁的时候，阿爸出去捡夜明砂，说在洞里捡到这个玩意，就拿回来给她玩。她玩了几天，也不好玩，就扔到一边。妈妈就把它吊在灯绳上当坠头。后来好像再也没有见过，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妈妈这是又从哪里翻出来的？
杨月拿着这块铁疙瘩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这块黑黝黝的小铁块长期拴在灯绳上被抓来抓去，指头捏着的地方被磨的发亮了，隐约透出一点花纹。好像用尖锐的刀尖划上去的。杨月拉开厨子上的抽屉，把它扔了进去。她的眼光无意中滑过板壁的墙上，那里有一枚钉子，原来挂着一把很古老的旧钥匙。现在，钥匙不见了。
杨月快步走出屋外，妈妈还坐在那里吃瓜，汁水流到下巴和衣服上。杨月拿毛巾给妈妈擦掉汁水，问她：“妈妈，你把钥匙放哪里了？你又偷偷去那个屋子啦？”
“我的屋子，我的屋子。”疯婆婆突然用一只手捂住衣襟上的口袋喃喃自语着。杨月伸手说：“你的钥匙带在身上要弄丢了，我来给你保管着嘛！”疯婆婆看着女儿，迟迟疑疑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样式古怪的旧钥匙，慢慢放进杨月手里。杨月装进自己的口袋。她想：这把钥匙还是自己保管比较好。放在她眼前，她一定还会偷偷跑去那座房子。
想到这里，杨月就觉得有些心酸。妈妈跟他的前夫，那个跳塔自杀的苏大民一共才生活了三四年，孩子都没得一个。跟阿爸过了六七年，还生了自己，可是只要妈妈一犯病，她就会跑到以前和苏大民生活过的旧房子。那座房子，多年没人住，里面乱七八糟的堆了一些旧东西，不知道她去哪里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