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往事(9)
这是一双孩子的眼睛。
这孩子,从抱着Ta的妇人的肩膀上探出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所在的方位。Ta的眼睛漆黑明亮,仿佛能容纳世间万物,又仿佛与万物都隔山隔海。
蒲柳又魔怔了似的,不自觉地跟了上去,离开了她的同伴。
风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示意藤紫荆跟着蒲柳。藤紫荆指了指风霆,又指了指已经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的蒲柳,用眼神传达“你自己怎么不跟过去”。风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在前面飞快走着的夏雨霏,用眼神回答“我当然得跟着夏雨霏啊”。藤紫荆以手扶额,表示“我竟无言以对”,便快步调转方向,跟上蒲柳。
雨势虽然渐小,但暴雨给路面带来大量积水。有的汪在大大小小的路坑里,和泥土均匀地混合在一起,泛着细腻的白沫,这白沫又被落下的细雨打散,不断地形成新的形状。有的从地势高处往地势低处哗哗地流淌着,似乎在赴一场期待已久的宴会。
被桃橙带着走的夏雨霏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水坑里,裙裾上溅满了泥水,可是她也顾不得了。风族的直觉告诉她,这阵风在追赶着前面的少年桃胡老板。她不知道这阵风是谁,可是,她懂这阵风,她也觉得这阵风懂她夏雨霏。
她踏过路上厚厚的落叶,趟过湍急似小河一样的水流,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区。终于,看到少年桃胡老板停在了一个院落门口。他一手扶着背上的小女孩,一手急促地拍打着门扉。
“白大夫在家吗?白大夫!”
几分钟后,从院落内传来一个声音:“谁呀?”
这个时候,夏雨霏和风霆也已经赶到了小院门口,尽管少年桃胡老板看不见。
门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个白头发白胡须的老者站在门口。院内的屋中,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闪烁。
“白大夫,还好您在家,您快看看陈姿,她发烧了,额头烫的厉害!”
陈姿此时在桃胡的背上昏睡着,脸红扑扑的。
白大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
“进来吧,我给她把把脉。”
夏雨霏和风霆也跟着少年桃胡走进了院落。夏雨霏注意到,白大夫走路的背影颤颤巍巍的。
在白大夫自己的接诊工作区,少年桃胡小心翼翼地将陈姿从背上放下来,扶到一个躺椅上躺好。这时,陈姿也醒了。
“桃胡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嘘,别说话,”少年桃胡小声地说,“你发烧了,让白大夫给你把把脉。”
陈姿看向白头发白胡须的白大夫,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在哪儿,乖巧地伸出了手臂。
白大夫把了脉,捋着胡须,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姑娘可有头痛?”
陈姿点了点头。
“姑娘是否出汗发冷?”
陈姿略一沉思,摇了摇头。
“那姑娘是否有腰酸背痛的症状?”
陈姿点了点头。
白大夫不再问话,似乎已对陈姿的病情了然于胸。他提起桌子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汁,在纸上写下了药方。他提笔写字的手也是颤巍巍的。
写好之后,他将药方递给少年桃胡。
少年桃胡接过药方,见上面写着:
麻黄汤:麻黄(去节)三两,桂枝(去皮)二两,甘草(炙)一两,杏仁(去皮尖)七十个。
然后还写了如何服用:
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二升半,去滓,温服八合。
白大夫道:
“小姿姑娘这是受了风寒,最近这天气风大雨大,再加上她本身体质较弱,也难怪啊。”
白大夫说着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空中,墨色的云层在翻滚,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连夜色也变得张牙舞爪了。白大夫看的痴了,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少年桃胡不得不提醒他:
“白大夫?”
白大夫从自己的遐思中回来,接着说道:
“按照这个药方,服用三日。夜间入睡时,可多盖几层被子发发汗。三日后,如已缓解,便不必再来。若仍有明显症状,可再来问诊。”
少年桃胡了然地点头,但似乎还有难题困扰着他。
他不好意思地、迟疑地说:
“白大夫,这费用......?”
“还是先记在账上吧,以后再一起结账。”
少年桃胡千恩万谢。然后扶起陈姿,离开白大夫的小院,回家去。
原本他还打算背着陈姿,但是陈姿坚持说可以自己走,于是便由着她了。
白大夫真是个好人,夏雨霏想,可是,从他颤巍巍的步伐和动作中,夏雨霏感觉到一丝不安和担忧。
果然,第二日,传来了白大夫失踪的消息。
那日,山上发生了泥石流。听说,白大夫失踪前,是去山中采药。
那扇“吱呀”的木门背后,终是不会再有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了。
少年桃胡家和其他的很多家庭一样,是个农户,主要依靠地里的收成吃饭。农闲的时候,桃胡也会到镇上的小酒馆里打打杂,贴补家用。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锻炼出了他的厨艺,是以后来在昙城成为了木兆饭店的老板。
他家主要种植的是水稻和小麦,间或种植些苞米或花生。一般春夏季的时候种植水稻,秋冬季种植小麦。现在正值夏季,是水稻种植的季节。
可是,这是怎样的夏季啊。台风、暴雨、泥石流,都是作物生长的天敌。
当然,人们并不知道,这些自然灾害与昙城的关系。
夏雨霏和风霆目睹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得尽快结束这场浩劫,他们想。
第三日,这人间下起了冰雹。鸽子蛋大小的冰雹从阴沉的天空中落下来。落在稻田中,砸落了稻穗,砸断了稻秆;落在蔬菜田里,砸烂了菜叶,砸落了果实;落在农人的屋棚上,咚咚地响,令农人心惊胆战地担心着屋顶会不会被砸穿。
也是在这一天,桃橙知道了她母亲的来历,她那被老桃家捡到的、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