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思想史进程对文学的影响
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道教、佛教和谶纬方术等思想,发展极为迅速,它们变化为新的社会思潮,在这个长期分裂的时代滋养着人们的精神世界。当时,新的社会思潮也在改变着士大夫的人生追求、生活习尚和价值观念。儒家的道德教条和仪礼规范已失去原有的约束力,一种符合人类本性的、返归自然的生活,成为新的追求目标。同时,对人性、世界本身的求知欲,也到了一个空前旺盛的阶段。
魏晋时期,随着儒家的衰微,玄学思潮日渐兴起。《老子》、《庄子》和《周易》成为魏晋士人热衷的“三玄”。玄学的发展,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研究界将之命名为正始玄学、竹林玄学和中朝玄学。玄学有几个重要的论题:崇有与贵无、名教与自然、言意之辨、形神之辨、名理之辨。对文学和艺术有直接影响的是崇尚自然的一派、言不尽意的一派和得意忘言的一派。嵇康和阮籍本身就是玄学家,他们在诗文中对“自然”颇有讨论;陶渊明的思想和玄学也有很深的关系。后人极力推崇陶渊明,并把他的自然和真视为文学的极致。“正始明道,诗杂仙心”(刘勰《文心雕龙·明诗》),郭璞的《游仙诗》、庾阐《游仙诗》和《闲居赋》等,明显受到玄学影响。东晋永和年间孙绰、许询等人的玄言诗创作达到高峰,这是一种以阐释老庄和佛教哲理为主要内容的诗歌。温峤创作的《回文虚言诗》是比较典型的玄言诗。玄学在社会中传播的主要方法、途径是清谈。王羲之等人创作的《兰亭诗》被视为是受到玄学清谈文化影响的诗歌,以言理为主旨,文学艺术性略少,因而玄言诗被钟嵘评价为“平典似道德论”。经过历史的洗礼,如今存世的玄言诗已经不多。
儒家思想、道家哲学及其影响下形成的道教,加上外传的佛教,是中国古代三大思想潮流,对中国文化发展产生重大影响。
通常的观点认为,印度佛教是在东汉时期传入中国的。一些西域僧人来到中国境内翻译佛经,传播义理,佛教思想开始在社会上层流行。西晋时,佛教典籍《般若经》影响巨大。东晋时代,中原的一些名僧避难渡江,在南方积极传播佛教。在庐山出现了以慧远为领袖的佛教僧团。十六国时期,少数民族政权的统治者大多支持佛教,佛教在北方得到长足发展,出现了佛图澄、道安、鸠摩罗什、法显等著名僧侣。南北朝时期,北方出现了定居少林寺的佛陀禅师和禅宗的创始人达摩禅师。随着佛教的发展壮大,僧人在上层社会的地位日渐尊崇。与名僧、高僧交往,成为士林时尚。支遁是东晋时期活跃在上层贵族中间的名僧。庐山慧远成立的“莲社”,吸纳了刘遗民、周续之等南朝名士。虽然有过禁佛活动,隋朝以后,佛事活动又兴盛起来。在南方,佛教盛极一时。梁武帝以皇帝之尊三次舍身同泰寺。陈武帝、文帝也都模仿梁武帝,有舍身佛寺之举。在佛教思潮的影响下,文学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以汉译佛经为基础的佛教元典文学,是此时文学发展的一个新门类。人们将佛教元典文学主要分为这样几类:以佛传、菩萨传为主的佛教传记文学,代表作如《马鸣菩萨传》等;以佛陀为菩萨行善事为主要情节的本生文学,代表作如《六度集经》《长寿王经》《菩萨本生鬘论》等;以譬喻为佛理解说工具的譬喻文学,代表作如《譬喻经》《百喻经》等;以佛陀说法教化种种因缘为主要内容的因缘文学等,代表作如《贤愚经》等。在此过程中,“唱导”与“转读”是佛教传播的主要方式,优秀的经师能够达到梵声与汉语的巧妙结合,生动地将佛经的内容传布给听众。这种讲唱艺术,首先导致了大量以宣佛为主的讲唱文学作品的涌现。敦煌遗书中的变文、宝卷,以及世俗的诸宫调、平话、弹词等文体,皆受到唱导和转读的影响。而且,梵呗之声的出现,也被认为是南齐时声律说走向成熟、形成了以“四声八病”说为主的“永明体”的关键动因。佛教从思想根源上影响了魏晋南北朝文学,同时也拓展了此时文学的艺术手法和题材形式。晋宋的山水文学和梁陈的宫体文学都受到佛教影响。前者是以表现山水审美为主,并在其中浸透了神道与山水合一的般若思想和“物有佛性,其道有归”(谢灵运《辨宗论》)的佛性论,将人与山水作平等观。梁陈宫体诗中对女性外貌的刻画极为细密,可能与佛教的色空观念,以及对“象”的理解有关。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的发展也十分迅速。东汉末叶,道教因张角“黄巾起义”失败受到影响,其发展在政局动荡中渐趋零落,纲领散乱,江南一带,种种巫觋杂道错出,淫祀盛行。于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一些道教的革新人物,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葛洪、陆修静和陶弘景。葛洪(284—364),号抱朴子,丹阳郡句容(今江苏句容)人,是三国方士葛玄之侄孙。他曾受封为关内侯,后隐居罗浮山炼丹。葛洪的《抱朴子》分内外两篇,在《内篇》中,他不仅全面总结了晋以前的神仙理论,并系统地总结了晋以前的神仙方术,包括守一、行气、导引和房中术等。同时,他又将神仙方术与儒家的纲常名教相结合,强调“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本质上是主张神仙养生为内,儒术应世为外。《外篇》则类似杂文集,主要讨论时事,不满于魏、晋清谈,主张文章、德行并重,立言当有助于教化,以法治国。陆修静(406—477),字元德,吴兴东迁(今浙江吴兴东)人,是天师道的代表人物。他是早期《道藏》的编辑者,也是南朝道教斋戒与仪范的制立者。陶弘景(456—536),字通明,自号隐居先生或华阳隐居,卒后谥贞白先生,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人。陶氏历经宋、齐、梁三朝,梁武帝对其恩遇有加,《南史》也有“山中宰相”之誉。但在南梁时期,举国崇佛的大环境下,陶弘景作为道教茅山派代表人物,迫于压力出走远游。最后以道教上清派宗师的身份,前往县礼阿育王塔,自誓受戒,佛道兼修。正是如此才避免了如寇谦之的新天师道一世而亡的下场。陶弘景有悼好友沈约诗云:“我有数行泪,不落十余年,今日为君尽,并洒秋风前。”大概就是在表达自己内心的苦痛。
南朝道教的发展,对南朝文学影响甚深。道教典籍本身就有深刻的文学性,葛洪所撰《神仙传》共10卷。书中收录了中国古代传说中的92位仙人的事迹,想象丰富,记叙生动。书中收录的,有些不是仙人的人物,也被神仙化了。道教的发展,在当时也进一步促成了南朝人“方外”观念的形成,并将之运用在山水游历及相关作品中。陆修静早年出家修道,好方外游,遍历云梦山、衡山、罗浮山、峨眉山等名山胜地。南朝的很多山水诗都存在方外的寄托。道教对南朝的歌舞颇有直接影响。梁代乐府《江南弄》七曲与《上云乐》七曲合称为《江南上云乐》十四曲,《老胡文康辞》亦系于《上云乐》名下。三者表面上内容、风格迥异,却被编排成一个系列,歌颂长生、游仙或飞升。梁朝后期庾信所作《步虚词》也是道教科仪的文学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