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子是爱情？有老头儿就有爱情嘛！

扯远了，让我们把镜头继续对准20世纪40年代。

由于蔡家长辈太喜欢这个准孙媳了，哪怕爷爷比奶奶小5岁，家里人也想撮合二人在一起，才不管什么姐弟恋呢。所以我们全家这种开放的心态，大抵有点儿家族遗传的意思。

待到爷爷刚到结婚的年纪，蔡家就敲锣打鼓正式将喻家二小姐迎为了蔡家的孙媳妇。虽然结婚之前，这小两口儿只见过几次面（那时都还没有“男朋友”“女朋友”这种说法，大家都称呼彼此的名字），但爷爷打心底里喜欢这个新娘。有了奶奶之后，大院里多了很多生气和欢笑，很多人都被她那个独特的魔性罐头笑声传染，不自觉地跟着一起“哈哈哈”。于是，“蔡家二娘”的名号也渐渐在桂花巷传开。

那时候的爱情真是既简单又温情，两个人在一起，只要两不相厌、能接纳彼此，一牵手便是一辈子。或许对于老一辈的人来说，时间就是最美的情书吧。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姐弟恋这件事，奶奶一直坚信爷爷是不知道的。我们曾经和奶奶调侃起此事：“奶奶，关于你比爷爷大5岁这件事……”还没说完，就被奶奶急吼吼地打断：“不晓得不晓得！他晓得个铲铲！”说罢还捂着嘴巴笑得扬扬得意。

毕竟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们一致觉得这是爷爷“该配合你的演出我全力奉陪”的配合。人家老头儿都宠着，我们也只能让奶奶继续得意下去。

瘦瘦高高的爷爷很爱游泳，五个子女的游泳技能都是爷爷在猛追湾游泳池教会的。那时爷爷教孩子游泳的方法很是简单粗暴——直接扔下水让他们扑腾，呛几口水之后自己就会了。

爷爷的性格也甚是开朗豁达，人缘超级好——从商人、领导到街头小贩，人人都是他的朋友，碰见谁都能聊上几句——从小到大都这样。

奶奶常说：“老头儿话多得很，他就是一条板凳，走到哪里摆到哪里。”

年轻时的爷爷高高帅帅的，很受女孩子欢迎，他喜欢去舞厅或者人民公园跳交谊舞。当院长那会儿，医院里的护士们总是喜欢下班之后，在楼下喊：“蔡院长！蔡院长，走，去跳舞咯！”

这下奶奶就很是不满了。奶奶不喜欢丈夫“搞这些不正经的，要跳出问题”，于是就派自己的大女儿去跟踪他。直到现在，大姑妈一提起这件事情就会哈哈大笑：“我记得我跟踪爸爸到舞厅，人家确实跳舞去了，虽然他很受欢迎，好多女娃娃都找他跳，但是完全没什么新情况啊！”

被跟踪的爷爷也比较自觉，知道老婆不高兴了，就乖乖回家，之后再也没出去跳过舞。这里要再讲个奶奶的小八卦，她喜欢眉清目秀的男生，爷爷自然归在其中，再比如明星中刘德华那种，她就觉得人家长得好看，辨识度还高，喜欢得不行。当然，你要是和她当面对证，兴许她就不承认了。

好笑的是，婚后一开始是奶奶管钱的，但后来财政大权重回爷爷手里——因为奶奶实在太抠了。

从桂花巷到奶奶上班的灯笼街要坐三站公交车，为了省钱，她非要上下班都靠走路，上午一个来回，下午一个来回，一天跑四趟，说是能锻炼身体，结果把脚崴了，在家里休息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家里的纸巾她要撕成小块来用，说是为了避免浪费，但常常连桌子都擦不干净，擦来擦去都是油，时间久了还有一股怪味道。

50年代那会儿，生活紧张过一段时间，那时实行配给制，吃多少、吃什么，都是规定好了的。但奶奶并没有因此而饿过肚子，因为细心的丈夫总是把最好的先留给她吃，再给儿女吃。

奶奶自己做菜是舍不得放油的，所以自然就没有爷爷做得好吃。听大姑妈、二姑妈说，爷爷的厨艺很好，只要下班早或是周末在家，爷爷都会下厨做饭。他的拿手好菜是红焖黄鳝——将现杀的黄鳝放进滚烫的油锅里面炸，炸得金黄时，新鲜鳝鱼的香气就已经扑面而来，再放上海椒、花椒、独蒜。吃顿红焖黄鳝简直比过年都要让人期待，馋得家里的小朋友们不住地咽口水。

二姑妈告诉我，吃鳝鱼的时候，眼睛要闭起来，一口咬下去，鳝鱼白嫩的肉里会爆出一口油汁。她强调，那时候大家吃鳝鱼的时候会努力记住那个味道，以便在没有红焖黄鳝的日子里拿来回味。

这也养成了奶奶刁嘴挑食的毛病，总是喜欢吃重麻、重辣、重油的食物。直到现在，但凡饭菜有一点儿不合口味，她就吃不下，还会干脆放下筷子“绝食”。我们一致认为，这个刁嘴的食客，都是那个时候爷爷惯出来的。

其实即便现在条件好了，奶奶也是照“抠”不误。住个酒店，她会把人家的拖鞋、香皂、牙膏全部收走，恨不能把浴衣、被子、床垫也全都搬走；在酒店吃自助早餐，那一定是以把酒店吃垮为目标的，守着自己喜欢的食物一顿猛吃，真是劝都劝不住，经常把自己吃得不舒服，回家还要吃健胃消食片；下馆子吃饭，我们从来都骗她说是免费的，这样她点菜才点得欢实，要是让她自己掏钱，恐怕底气就没这么足了。

我还记得2019年的冬天，我带奶奶到人民公园转糖人。奶奶运气超好，转到了十二生肖里面最大的那个龙。她也知道龙是最大的一个，当时她拿着糖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说：“吃欺头（指占小便宜），太好了！不要钱，太好了！”但凡看了那场面的人，都能体会到奶奶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身心灵合一的满意，真是太好笑了。

说起来也是神奇，这样一个抠搜的奶奶，和这样一个阔气的爷爷，明明生活习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共度半生竟是从未红过脸，也没有吵过架。每每提起，奶奶总是面露欣慰：“我们这辈子都没有拌过嘴、红过脸。”虽然奶奶平时爱吹点儿小牛，性格也比较强势，但这一点我们是信的。

“哪个做得不对就要马上说，千万不要一个人闷着，更不能生隔夜气，这样对自己身体不好，两个人的关系也坏掉了。”奶奶经常向我们后辈“传授”她引以为傲的夫妻相处之道——不要带着情绪过夜。

爷爷奶奶日常生活中就是这样，往往一个人开个玩笑，另一个就乐颠颠地跟着笑。他们相处有一个规律：只要爷爷不高兴了，奶奶就不说话了；若是奶奶不高兴了，爷爷就沉默了。总之二人绝不在情绪爆发当下那一刻多言，后续也从不互相较劲，有啥事情扭过头两个人嘀嘀咕咕就说开了，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这种节奏真是想吵架都难！我们经常感慨，这两个人的情商和默契，还真是比血压都高呢。

爱侣之间吵架不可怕，可怕的是吵过之后二人对待此事的情绪差异。之前看过一个笑话，意思是说，和女生吵架从来不输的男生一定是没有女朋友的。笑过之后，觉得话糙理不糙：抱一抱能解决的事，就不要言语冰冷；敞开来讲得清的事，就不要互相猜忌；当面能解开的结，就不要掖在心里过夜。用奶奶的话说，大概就是“当天的架当天吵，当天的情绪当天发”，也算是另一种“当日事，当日毕，留到明朝又费力”吧！

所以如果你问奶奶“什么是爱情”，她一定会白你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啥子是爱情？有老头儿就有爱情嘛！”

爷爷奶奶也正是践行此道，以对彼此的包容和坦诚，将小日子过得既滋润又平和。找一个不会让你带着情绪过夜的人共度此生，双向奔赴、包容缺点，大概是爱情里最舒服的状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