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知是不是柳晓的错觉,沈钰清一如既往不多言语,但是他说话时却不再那么清冷了。
期间王莹来找过几次柳晓,禁不住她三番四次的请求,柳晓又给她做了一次红枣糕。不过秘方柳晓是不能够透露的,因为这是她在飘香楼拜师时的誓言。但好像因为红枣糕的事情,王莹对她的态度和善了许多。
几场萧瑟的秋雨过后,天也入了冬。
山里幽静,沈钰清的住处又距旁的村民较为偏远,早间除了寻常的虫雀,柳晓也没见到其他的小动物,当院子里出现雪白的鸽子时,不禁让她一喜。
她小心翼翼托起它,见鸽子腿绑着个小信筒,原是信鸽,不知是在给谁送信。
沈钰清此时走来,从她手中接过信鸽,回身递给堂屋内的陆渊。
面目含笑的陆渊瞥见信鸽先是一怔,待看信后笑容渐渐淡去,只感叹道,“故人之托啊。”
陆渊眉头一紧,看着沈钰清许久,终是开口,“钰清啊,还记得师父之前和你说过的,曾帮你定过一场亲事吧,这是我师妹的来信,对方想要履行婚约了。”
“婚约?我不信!”未见到人,就先听到王莹的叫喊声,“老大夫,沈大哥怎么可能会有婚约?”
陆渊支支吾吾,“我曾和师妹口头约定,若两家弟子尚未约亲,不若就…就亲上加亲,缔结良缘。”
“到底是哪一家的姑娘?”王莹火大。
“是,是镇上唐举人家的幺女。”陆渊断断续续补充道,“唐举人欲开年后嫁女,便递了这封信来……”
沈钰清闻言神色一凛,薄唇紧抿起来,“我知道了。”他略一垂眸,转身便回了屋。
站在一旁的柳晓却没细听陆渊和王莹的对话,此时,她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他要成亲了”。
夜间,柳晓难以入睡,独坐廊下怅然若失。沈钰清不喜女子近前,有女子愿嫁她为妻,他后半生将不再独自一人,这是好事。她该为他高兴的,可偏偏,她的心间却畅快不起来。无可排解之际,她拿出他予她的玉坠,轻抚上面的纹理,回想到当时的情景,心底似又涌起一丝丝甜。两种思绪交缠着,让她秀眉蹙起,倏而,她恍然,却又有些不可置信。她该不会喜欢上沈钰清了吧,在沈钰清有了婚约之后。
这种认知让柳晓心境愈加低落,连着好几天,她的身上都看不到以往的神采,晚上也若有所思的睡不着。上天真是爱开她的玩笑,她喜欢上的男子,不是心有所属,便是身有婚约。当初因她的退却妥协,她弄丢了她的然哥哥,这一次,就让她努力一下吧,试着争取一下,若是失败了,今后也不后悔。
打定了主意后,柳晓就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和沈钰清说说话,一天傍晚见沈钰清在院内石桌上摆弄晒干的草药,她便鼓起勇气,走了上前。
“沈大夫,你可以…不娶亲吗?”似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她才说了出口。
沈钰清闻言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而抬头望着她,不曾回答她却抛出询问,“柳姑娘不希望我娶亲?”
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眸,她一时语塞,“我…”
沈钰清轻叹口气,低头重新整理草药,没再同她说什么。柳晓从这一份静默中,看出了他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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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十五,小虎头跑来说是爹爹打猎伤了腿,看小虎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沈钰清当即便收拾好医箱准备和小虎头走,可陆渊却说自己要去,在家里歇息了好久了,正好出门望望风,不多久,就带着小虎头离开了。
一时间,家里就剩下沈钰清和柳晓两个人。一下午柳晓惴惴不安,那只信鸽不见了,一下子让她的忧虑翻了好几倍。她想,沈钰清愿意破例收留她,愿意把自己贴身的玉坠赠予她,他对她应当是与旁人不同的,如此,他应当也是能…接受的吧。
是夜,沈钰清披星踏月而归,正欲就寝,听到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不知柳晓为何这么晚来找他,但沈钰清还是开了房门,是柳晓热了姜汤。今夜寒露深重,她如此细心,倒是有心了。
一碗姜汤见底,柳晓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沈钰清正欲让她回房休息,便听见她小声说道,“沈大夫,我有话想同你说。”沈钰清满是疑惑,却见她走近屋来而下意识后退几步。
“你真的不能…不娶亲吗?”他闻言垂眸,背过身,语气淡然道,“此事,我自有安排。”
见他如此,柳晓已是神伤不已,因不愿再留下悔恨,她还是勇敢的自后面抱住了沈钰清。
突然感觉到后背的柔软,沈钰清一惊,他忙伸手想拉开柳晓的手臂,奈何她抱的很紧。
“柳姑娘,这是做什么!”沈钰清语气中已然透露出一丝愠怒。
“我原本没想过要喜欢你的,可为什么你收留我,关照我,还给我玉坠呢?”她喃喃说着,“你让我喜欢上你,就不能不娶别人吗?”
沈钰清叹了口气,“是钰清的不是,但柳姑娘,还望你自重。”
“你真的了解我吗?我本就是骄纵的人,只想留住我想要的。我曾经放手过一次,如今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
柳晓的决心让沈钰清动容,一时间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有什么就要喷薄而出,他眸色中划出一道异彩。不好,先前的努力即将破功,沈钰清眉头紧锁,厉声喊道,“快放开我。”
他感觉到腰间的手臂渐渐松了下来,稍微松了口气,倚在床边想要调整一下内息,不曾想柳晓面向他走近。她身上萦绕的淡淡体香并不浓郁,但却带给他巨大的压迫之感。无暇多想,他以两指迅速封起周身几处经脉以做抗衡,额头汗滴如注,同时紧闭双眼,隔绝了眼前的一切。
柳晓看出了沈钰清的不情愿,不住小声抽泣起来,但事已至此,再退缩也没有意义了。她走近他,拉上他的衣襟,却被他瞬时紧紧制住了双手,动弹不得,只能身子靠近他,颤抖着凑近想要去亲吻他的唇角。
感觉她逼近的气息,沈钰清将头一撇,她的唇赫然印到了他的脸上。
柳晓直起身子,看着他不悦又痛苦难耐的脸,神情怆然,“即使这样了,你也不情愿?”
他压抑着怒气,沙哑着嗓子逼出几个字来,“你走,别逼我看不起你。”
沈钰清冷着目光说出决绝的话,瞬间打破了柳晓所有的执迷,此时已尽是难堪,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门而出。原来,不是她抛去矜持,勇敢追求就能得到幸福。原来,他不是简单的不喜她,而是真的讨厌她啊。今夜出了这样的事,她再没有脸面留在这里,也许当初她就该狠下心来,逼自己独自去谋求生路。
而在柳晓离开后,沈钰清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解开周身穴道,抚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抬起头,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尚未关闭的房门,倏而又沉重的闭上双眼。隐居乡野的这几年,他清心修行,已能很好地制住自身,身体也久未再现异常。然而就在她来后的短短大半年间,他刻意压抑的情绪却被她如此这般轻易地挑起两次。他眉头蹙起,耸成山川,久久思索不出答案,这难解的思绪也在他心里悄无声息地落了根。
柳晓逃走了,这一夜的秘密随着冬日的第一场大雪被埋葬了。后面对于陆渊的询问,沈钰清只是望着远方的雪景,若有所思的说着,“她离开了,许是去过…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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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非常好,大家再诵读一次……”
屋内诵读声阵阵传来,而这间屋子便是南安镇上唐举人连同王村长共同出钱搭建的学堂,教村里的稚子们读书习字的。柳晓就在这间小学堂任女先生,除了正常的教习,午时她需给学堂的孩子们做些饭食吃。她感谢在她家境殷实之时学习了琴棋书画,如今才能在学堂里任职,这里兼管食宿,每月还发些许银钱,自己过活总不至于十分艰难。
这样的生活节奏刘晓很喜欢,平时有孩子们相伴倒不觉什么,但在年底的时候,学堂休学了,她一人独处好不孤单。反正闲来无事,不如上街转转,也给自己置办一些新的衣物。任教日子以来,除了小虎头,她还未见过其他故人,没成想今日一上街,就与最不愿见到的他迎面相对。
远远看到沈钰清,柳晓神色便有些不自然起来,秀眉微蹙着,步履也逐渐缓慢。
许是她夫子装扮未曾见过,沈钰清瞥见是她先是一怔,而后端方颔首,见她容色尚余纠结,便没有多说什么告辞离开了。
对于沈钰清神色如常般走过,柳晓悄然心伤,艰难扯出一抹苦笑,原来放不下的只有她自己。那夜的荒唐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这样的结果总是好的。他不在意,她又何苦惦记着难以释怀?他们之间,迎面而来,不及深交,便已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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