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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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用冲锋粘住敌人的一排,在撤退的时候,又被敌人粘住了。柳子行里的鬼子见大队主力大部钻了出去,膏药旗冲天晃了几晃,五六十个鬼子哇的一声冲上来,把一排由两个坟地压在一个坟地,机枪、炮弹,急风暴雨般直射过来。一排凭了三十支步枪,不要说招架,抬起头来的空儿也没有了。一班是被压下来一次的,半个班遭了伤亡。眼下的危险,用战士们最不祥的话说,就是:“撤不下来了!”

鬼子的第二个冲锋随时可以压下来。周铁汉在地上伏着,两道扫帚眉拧成个“一”字,闪着火眼盘算:现在撤是不行的,那样一定叫敌人把队伍追散;要撤,必须把第二次冲锋打退,煞煞敌人的气焰。于是,他告诉大家:把手榴弹全部放在手边,拧开盖,勾好线,听命令就甩。他自己,把所有三个手榴弹都放在身下,三根弦一齐叼在嘴里。说时,前面柳条子乱晃,成群的黄呢子野兽又纵身起来,一排亮闪闪的刺刀反着光,鬼子的第二个冲锋又压下来了。看看只离着三四十公尺,周铁汉就地一滚,一纵身跳起来,用嘴把线一拽,右臂一抡,冒着白烟的手榴弹流星似的飞出去。

“手榴弹,甩呀!”随着周铁汉的声音,“黑乌鸦”成群飞出,火星飞爆,浓烟腾空,一眨眼的工夫,天也遮暗了。上来的鬼子,前头的七八个先先后后仰身栽下去,后面的调屁股窜回了柳子行。趁这时,一排的战士们兜起旋风,一溜烟向南跑下去。

刚跑出七八十公尺,鬼子的机枪兜屁股狠命盖过来。一排眼前是一片开阔地,大地上只有旱得卷了叶儿的青苗,不足一尺高低,没有半点儿隐身的地方。二班长张子勤被连响的机枪打断了腿,横栽在地上。一个战士上去挽他,刚一弯腰,也翻身仰倒了。丁虎子赶上去摘了那战士的枪,挎在脖子上,伸手就拉张子勤,要往肩膀上搁。

张子勤把他的手一挡,错了错牙,镇定地说:“我不顶事了,你还是快照顾非党同志去吧!”

丁虎子道:“这可不能,谁也丢不得!”

张子勤扭个身,紧掐住鲜血浸透的大腿,咬住牙关说:“赶快走你的!我无论如何是拖不过今天了,照顾我只会白白连累你们。”

丁虎子说:“我死不了,就不能把你丢给敌人!”说罢,从身后架起张子勤的双臂,打算托起来抱着走。张子勤回头一看,见鬼子们的小钢盔一颠一颠已经追上来,再几步就赶到了。他把心一横,上身猛力一摇,挣开了丁虎子的双手,用命令的口气叫道:

“丁虎子!放了!”

丁虎子吓了一跳。张子勤随手掏出一颗手榴弹,用嘴把盖咬下去,弦迅速套在手指上,把身旁的枪一指道:

“革命的武器,快拿去!再要动我,要看看手榴弹!”

丁虎子噙着泪把那支三八式捡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张子勤平静如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把手榴弹藏进衣服里去了。

远远瞧见,一个鬼子上去了,刺刀逼住张子勤的心口,张子勤没有动。第二个,第三个又上去了,他们想架他走,可是,就在扶住他的胳膊的时候,从他怀里猛升起一团黑烟,一顶钢盔滴溜溜飞上了半空。烟落下去的时候,那一团四个人都躺着。

周铁汉和丁虎子相对看了一眼。奇怪得很,周铁汉铁青的脸上,不知为什么笑了一下。他说:

“虎子,看见了吧?要死,就这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