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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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园春

赴密州[1],早行,马上寄子由[2]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3],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4],晨霜耿耿[5],云山摛锦[6],朝露[7]。世路无穷,劳生有限[8],似此区区长鲜欢[9]。微吟罢[10],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11]。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12],致君尧舜[13],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14],袖手何妨闲处看[15]。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樽前[16]

【解读】

熙宁七年(1074)初冬作于由海州赴密州途中。

作者原拟转道济南去看数年不见的老弟苏辙,因故未果而作此词,所以上片写景言情,语多感伤;下片叙事抒慨,辞多愤懑。写旅途晨景、叙少年往事、发慷慨议论、抒郁闷心情,数者妥帖浑然。抱负难以实现,故不平之气充塞;胸襟不得开展,而凛然之志不减。以理入词,但以情统理。内容上完全突破了应歌的藩篱,在当时堪称黄钟大羽之响。艺术上受柳永羁旅行役词的影响,以铺叙的方式表而出之,滔滔汩汩、气势完足。又多使用经史、诗文中的故实,甚至直用其语,而又善加熔冶,同样独标新帜,体现了“以诗为词”乃至“以文为词”的优长之处。


[1] 密州:今山东诸城,作者于熙宁七年(1074)底至九年底在此任知州。

[2] 子由:作者弟苏辙,其时人在济南。

[3] 号(háo豪):鸣叫,读阳平。温庭筠《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4] 练:白绢,喻月光。此句写天渐明。

[5] 耿耿:明亮貌。唐顾况《游子吟》:“夜晴星河出,耿耿辰与参。”

[6] 摛(chī吃):铺展。

[7] (tuán团):露水盛多貌。《诗经·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兮。”以上四句为扇面对(一三句、二四句对仗)。

[8] “世路”二句:汉王粲《赠蔡子笃诗》:“悠悠世路,乱离多阻。”唐骆宾王《海曲书情》:“薄游倦千里,劳生负百年。”

[9] 区区:奔波劳碌貌。南唐伍乔《林居喜崔三博远至》:“几日区区在远程。”

[10] 微吟:指作此词。

[11] “当时”二句:嘉祐元年(1056),东坡与苏辙分别以21岁和18岁的少年同去汴京参加考试,次年双双进士及第,并为欧阳修所激赏。这与西晋时人称“二陆”的陆机、陆云兄弟二十多岁被征入京、名动京城正相类似,所以以之相比。长安,本为唐都,此指汴京。

[12] 胸中万卷:唐李颀《送陈章甫》:“腹中贮书一万卷。”

[13] 致君尧舜:襄助君王成为圣明的君主。尧舜,远古部落的两位圣明之君。语出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14] “用舍”二句:用《论语·述而》句:“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15] 袖手:将手插在袖中,表示无所作为或不参与其事。

[16] “但优”二句:分别出《左传·襄公二十一年》引逸《诗》:“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和唐牛僧孺《席上赠刘梦得》:“休论世上升沉事,且斗樽前见在身。”优游,悠闲貌。卒岁,终岁。斗樽前,指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