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精神(西方艺术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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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的处理

模特一进来,背景就跟着变了。

模特进来之前,墙面本身是前置的独立存在。

模特进来之后,背景被后置,它的存在只是用来烘托人物的。

不要只通过看背景去了解背景的颜色和形状,而要看着模特。看模特时你看到的背景才是画作中该呈现的背景。

背景的美感存在于它与模特的相互关系中,看着模特的时候你就能找到这种关系。

端详你的模特,你在背景上体察到的明度、色调和形状都只是人物的陪衬。

背景前的模特或物品不一样,背景的形状、色调和明度看起来也跟着不一样。

每个绘画对象的特征,都与其背景中的某些特征有着独特的互补关系。

我们选择性地无视不相关的事物。我们并不是摄像机,我们有所取舍。不画画的时候也是如此。当你坐下来与年轻的女孩子交谈,心里想着她有多美,这时突然回过神来,想想她后面是什么背景,你可能想不出来。当然不是说那些不协调的事物突然间都一股脑映入眼帘。当然,你坐在那里(无意识地)想着她的美,其实等于是在一片嘈杂的背景中抽取出了一幅美好的画面,包括她的后方、她的周围以及一切充分烘托出她的美的部分。

日常生活中,我们会对背景视若无睹。当我们开始绘画,却很容易盯着模特身后的背景看,而忽略了整体关系。

我们的兴趣点不同,模特背景中的诸多事物在我们眼中也会随之变化。它们是背景中的原材料,背景是我们意识的产物。

换言之,人物的头部会营造出自己的背景。背景成了头部的延伸,所以画头像时,不光是头部占据的那部分空间,整张画布都被头部所涵盖。

背景是我们刚提到的美丽少女的延续。倘若她的脸上散发着尊贵的美感,那么背景的形式也与我们眼中看到的这种高贵感和谐一致,相辅相成。

倘若她是个俏皮的姑娘,背景也相应地反映烘托着她的俏皮。

哪怕背景一模一样,模特不一样,这种情况也会发生。

物随心转。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我过去住在巴黎一幢房子的顶楼,房间小小的。当年还是学生。原来的住处好浪漫。它是个阁楼间,有面方形小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屋顶和粉色的烟囱顶。我能看到法兰西学院、巴黎先贤祠和圣雅克塔。房间的地砖是红色的,有些碎掉了,缺了几块。房间里有个小火炉、洗脸盆、水罐,还有成摞的画作。有些画挂在墙上,有些画堆在角落落满了灰尘。我睡在折叠床上。多棒的地方。我一天做两顿饭,晚饭出去吃。我曾在两餐之间把卡蒙伯尔奶酪放在窗外的阁楼屋顶上,我泡好咖啡,做点鸡蛋和通心粉吃。我在房间里学习思考、作曲、给家里写写信,满心期待自己有朝一日成为艺术家。

多美好呀。但也有希望渺茫的日子,我的艺术天堂变成了脏兮兮的小破屋,地砖坏的坏,炉烟飞的飞,穷的叮当响,我吃够了卡蒙伯尔奶酪、鸡蛋和通心粉。那些精美的小烟囱顶或者先贤祠、法兰西学院,哪怕是圣雅克塔,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

实物是背景或环境中最不重要的部分。此外,背景也是环境,因为画背景的时候,你创造的是突显主题的那个空间。这一点请切记。

背景占到最大的一部分是空气。它是模特移动的空间、模特呼吸的空气。

背景的维度至关重要。模特头部两侧和上方的空间会对头部和人物造型的优劣起到很大影响。显然人们不太注意这一点。人物的位置找不准,会看起来变小了,如果人物背后和两侧的空间缺乏纵深,画面势必是扁平的。

我认为背景越简单,对前面的人物越有利,此外,人物刻画得越形象,越不需要丰富背景来给画面增色。

我敢打包票,画家总用金色的椅子是因为他捕捉不到坐着的模特独特丰富的神采,而不得不用椅子来弥补缺陷。这正如戴上三角将军帽也成不了将军一个道理。

背景处理特别棒的画作,让你察觉不到背景的存在。

背景越简单,越见画家功底。要想画面完整又赏心悦目,一定是技法宜少不宜多。

有时候,简单的色调背后隐藏着一整个色彩变化,色彩在一个区间之内的流变,让刻画之物气韵生动,如幻如真,有种不可捉摸的深度。

另一方面,稍微将色调变化一点点就有这种效果。巧妙地选择与人物主色最协调的色调。

不要忽略背景。背景关乎布局。背景与前面人物头部的关系,正如桥墩与桥的关系一样重要。背景起到烘托人物头部的作用。

很多艺术家花费一整天的光景,对人脸改来改去也总是改不好,问题出就出在他忽略的背景上。

随着作画的进行,背景也要相应不断地调整。整张画布都要悉收眼底。做好整体,方有局部。

画面每个元素都彼此作用。人物脸部的一个笔触,或许你也要在足部添上一笔或反过来减上一笔。

培养敏锐的眼光,体察一物对另一物的影响,把握所有事物间的关系。

可能一开始背景已经画的很好了,但画前景的过程中,或许需要对背景重新布局。要等到绘画达到统一的效果,才算是彻底地完成,不然之前的一切都是未成品。

人们习惯忽略背景,要把注意力多放在背景上。

先不要画背景中的物品,它们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它们存在于画面的唯一目的是对头像或人物起到互补和谐的作用。换言之:你在画背景或背景中物品的时候,实际上画的还是人物头部。你始终还是把目光锁定在头部,背景中的物品在你眼中只是与头部的相对关系。

倘若不这样做,无异于从一个主题偏离到另一个,好像主题各异的多幅画并存于同一个画面。

欣赏自然之物,我们会对其环境有所选择地描述。

欣赏自然之美是门组合艺术。两个人可能都表达了夕阳的熠熠生辉或女子的美丽可人,尽管他们都认可事物的美好,但何为美好,他们心中则各有判断。

两位画家都面对夕阳或女子,在画布上依序记录下他们各自的观感,同题不同法。

伦勃朗的画,些许阴影,寥寥几笔线条,空间感便完整而出,这就是背景,所谓的环境。他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有选择地观看,具有提炼的天分。观赏一下他最简单的画作便可知道,他是提炼的大师(图1)。

背景不好,这画就完蛋了。

每个人物头部都需要有独特的背景。

有些背景仅仅是空气。要画好这类背景,不光要考量好色彩与明暗,也要考量颜料上色的方法和薄厚。

图1 自画像 伦勃朗 1630年

很多背景搞砸就是因为颜料的量不够;这是因为涂满颜料太麻烦,或下笔太重,或似欠斟酌,或没考虑好上色的目的。

有时画家盯着背景看,决定它的色彩、明暗及内容,但没意识到背景多么容易改变,不明白一切都是相对关系的道理,这是最常犯的错误。

玛丽·罗杰斯(Mary Rogers) 对自然的描绘纯粹是发乎于心的。她每次施展画技,皆是有感于事物的性灵,于是赖画笔以外现。

人生中的某些片影,一天中的某些瞬间,我们似乎有了那么一刻出离常规的眼界,可以洞幽察微。之后又悉还现实。幸福感在这一刻最为饱满。最深的智慧亦藏于此刻。

所有人都有达到这种超常境界的天分;但身在这样的时代与环境,能继续有这种体验并将其表达出来的人少之甚少。

陷于此境,有歌从心坎里出,直叫人听上一听。一时诧然。深以为奇。且听后续。然而少有人能沉浸于心中乐音,摸清脉搏。继而理智扰乱,乐音渐至妙不可言的极境时,忽又在冰冷切实的理性中,杳不可得了。它高贵不可方物,并非寻常事物,而我们被打回原形,又做回了凡夫俗子。我们却活在这乐音的记忆里,在理智乏力的时刻,又失而复得。这样的境界,是人类体验的巅峰,正是对这种亲密感受的表达欲,对乐音心声的流露,激发了所有艺术巨匠去创作。

玛丽·罗杰斯便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倾听乐音心声,在它的玄妙下创作。她明白此情此境贵不可求,她的灵魂足以掌控心智,这便是她天才的秘密,使得她在任何时候都在心声的驱动下施展画技。她是大师。她的作品是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的记录。她的绘画语言愉快而清晰。(本篇评论刊登于《国际画室》杂志(International Studio),1921年5月)

我要看到房屋的坚实,好像是真的一样。我不关心你的绘图和明暗——那是你的事情。你让我感到房屋的真实,那便是好的,但无论你画的多“好看”,如果这些房屋没有生命力,这画就是糟糕的。

不能只有房屋的轮廓和窗框。我看到的不只是摆在我眼前的东西,因为表面仅仅是符号。看墙壁或是看窗户,应该看到的是时间和空间。我们看到的不只是当下的墙壁,墙壁承载着自身的历史。

窗户是符号。它们敞开着。画房子不是只要观看,然后去复制它的线条和明暗,而是运用线条和明暗表现它背后的意韵。

正午和黄昏的景色同样美妙、神秘、气象万千。

没有用心的观察者,看到的仅仅是平平常常的午日,昏暗无光的午夜。

当然,昏暗有时帮我们自动选择了要画的事物。

我们欣赏傍晚,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拥有了白日。

夜晚的景象一般都不是用暗黑的画面来表现的。夜晚之美在于可见之物,而非不可见之物。白日那明朗的红黄蓝逝去,观看傍晚与黑夜半明半昧的柔和,不妨为一种乐事。要尽显夜晚真实的美,调色板不该是黑黢黢的一片,反而色调应相当丰富。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人的裸体更美,更能彰显宇宙法则了。实际上,不光是艺术家,所有人都应该对人体怀有欣赏与尊重。尊重裸体,就不会对裸体抱有羞耻了。

画头发。说到头发,我指的是头部,或者说头发以下的部分——在艺术中,头发之所以重要,因为它有另一种表现力。头发烘托出头部的轮廓。轮廓优美的头部、糟糕的头发,要好过轮廓糟糕的头部、优美的头发。头发是用来刻画头部的。所以说画头发的原则很简单,即要烘托出头部形状的优美和尊贵。头发也可以增加活力。头发画的妙,脸部和整个身体都会跟着焕发光彩。人的五官要符合解剖学原理,各就其位;头发就不需要符合这个原理。它可以千姿百态,你可以用头发来增强画面的感染力。优秀的画家或是聪明的色彩专家可以把头发刻画得十分精彩。或许你想起了乔治·摩尔(George Moore)关于爱尔兰编辑吉尔(Gill)的故事,一个法国理发师心血来潮,把吉尔的胡子修剪成了亨利四世的风格,外型的改变让吉尔不知不觉性情也变了。

有的时候,要想变换形式,与其说改变黑白的明暗度,不如改变色彩的明暗度。当然我并不是极力反对改变黑白的明暗而偏爱改变色彩的明暗。所有的方式都为我们所用。有时改变黑白的明暗,色彩可能看起来也跟着变了。有些人成为墨守成规的学院派,不断用细线法(hatching),添加新颜色。有时要保持一个色调,有时要做出改变。有些画家太习惯于这种做法了,时时刻刻都在换色调。说到底就是要衡量好动静和色彩;有些线条阔大延展,有些短促快速,线条可以轻快、流畅,柔和,也可以仓促、停顿,跳跃,目的不同,线条也各异。画是有心营造,根据主题的需要采用不同的手段。绘画的价值在于层层推进的美感。它具体表现的人、事、物,无论是男人、男孩、风景、还是事件的展开,对创作而言只是偶然的。真正的立意、画面真正蕴含的是超越事实本身的弦外之音。

本质上而言,打动你的是人物颈部纤柔又坚定地扭动的动作。我们很少注意到肌肉与骨骼细微的变化。然而有时候吸引我们目光的正是那胸锁乳突肌。人物头部耐人寻味地转了一下,我们一下子注意到了人物颈部的肌肉,因为这个姿势展现了他的意志。在这一例中,颈部的浑厚与健壮就是次要考量了。

有智慧的画家善于发挥特长。他要表现的就是吸引他的事物,他独特的视角。他并不重复自然。

袖子里是胳膊,形状刚好,肩膀关节、手肘、手腕关节,连为一体;姿势与头部和谐一致。身体是坚实的,像手臂一样,不过体量更大。画衣裾的时候尽可能体现出人物大体上的尊贵与美感。领口围绕着颈部,贴合地烘托出颈部的轮廓。领口完全依托于肩膀和胸部。领口的作用是烘托肩膀和前胸的优雅与力量。领口先要起到烘托的作用,继而考虑领口本身的样式,可以随意放开那么一点。烘托人物身体是最重要的,哪怕领口本身没做足文章也不要紧。哪怕衣裾看起来扁扁的,胳膊也绝不能是扁平的。衣裾首先要体现手臂的形状、方向和美妙的体量。衣裾如同头发一样,起到烘托作用,不要只是复制;它有节奏、回音与延伸,衣裾不能光是褶皱,有取舍地让它们在画中起到推进的作用。

当一名舞者以华丽的舞姿出现在你面前,她舞动过程中的裙裾吸引了你,因为裙裾体现了舞者坚定的意志。她带你渐入佳境。你所看到的便是这境界的起承转合。当赌徒去赌博碰运气的时候,如果他一直赢,看似他掌握了发牌的规律,人们可能认为他明白了什么自然规律。他们并没掌握什么规律,但发牌的次序是真的,不可计数的牌叠加混合。自然中的每一个变化都有它的顺序,凡事有果便有因,这是循序渐进的原理,生长的规则。我们顺应自然便快乐;与自然相悖,悲剧不幸就来了。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我们仿佛与宇宙融为一体;不顺遂的时候,我们变得那么孤独,混乱无序。没有了人类,自然中的一切也照常运行。

体会舞蹈大师的舞姿,听到音乐,看到富有创意的大师之作,我们的生命被延展了。

今日的艺术学子是先驱。他们活在黯淡乏味、物质至上的时代。人类家庭还没有走出丛林。我们原来更为野蛮,但我们现在也没有开化。过去的我们在某些方面更超前,比现在的我们走的更远。人类偶现灵感的火花。人类整体而言还未领悟生存的艺术。今日的艺术学生要打破现状,成为先驱。

想想杂耍人的本领,可不是生搬硬套。问题在于知道怎么抓重点,理解素材的特殊形式与色彩。好的画面布局完满。眼前的模特供你提取素材,营造出结构各异的画面。无论构图怎么变化,万变不离其宗,除了形似以外,画面要传达出一种更真实更特别的东西,它关乎全局。极简之简。目标明确,表达精练。我相信未来的艺术家是言简意赅的,不再只追求形似,写就的文章简练而意味深长。模棱两可的事物都要推翻。我们要提倡的是平铺直叙,光明磊落。我们将要揭开真正的奥秘。谨言,慎行,但每件事情都更饱满,经过深思熟虑。现在的我们在浪费,存在太多的“艺术”,太多的“装饰”,产生了太多的事物,太多的幽默被浪费了。深思熟虑的东西太少了。

只去画那顶要紧的东西,别被外界的声音左右。他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知道我们要给予什么。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眼前的模特无论是什么姿势,都不是静止的。

模特在摆姿势的时候,他的情绪一直在变。

尽管模特的身体占着的地方没变,但变化一直在发生。他的身体有了某种起伏。他的身体形态变了,身体的主次关系都变了。

每种情感都能通过身体表达。门开了,有人进到房间里来。他的眼神与全身每一部分都有关。模特陷入遐思,身体的每个姿势,外在与内在都记录了他的状态。

我再次建议你看看伦勃朗的画。他画的就是事物的状态。人的形貌是他内在状态的外露,伦勃朗通过人物形貌的动感来表达。这就是为什么他的作品如此贴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