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别
九重天。
阮落轻轻抚着陆瑾鄞左耳下的柳叶耳坠,眼中微沉。
都说神爱世人,可他却唯独不爱那司莫。
不为别的,只为她是真正的瑙日布。
昔日瑙日布失手杀了扎布苏的场面依旧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他费尽心机才将神力压了他一头的瑙日布封印了起来,却没想到她在临封印前亲手将自己的本身碎去,送出了结界。
当他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太晚了,他的神力也已经耗尽,元神开始散去。
他只得默默祈祷,三个神苏醒时,最好是他先醒来。
结果还真是他最先觉醒,比瑙日布早了整整一千年。
他的神力虽然不如瑙日布,却也算出来千年后她会苏醒,同时还会诞生一位新的神尊。
他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他建立了西蛮毒部,借西蛮毒部的手,将所有身带祥瑞之气的人都杀了个干净,唯独漏了周墨然这个一开始显现着帝王紫气的孩子。
如果不是方知有靠着强烈的求生愿望活下来见到了当时隐隐有觉醒倾向的周墨然,可能如今站在这个高位上的人,便是周墨然了。
方知有吸去的灵力是帝王紫气,而属于瑙日布的灵力阴差阳错的在葬身大火的周墨然身上显现,若他此时不出手,瑙日布可就该真的觉醒了。
于是他找到司莫,定了契约。
神与神之间的契约很简单,口头上应着就行,因为这山川四季都会成为这个契约的监督者,若哪一方毁约,便会彻底在这世间消散,是为真正的粉身碎骨。
他曾有意让司莫的记忆恢复,想让她毁约,但是很明显,他们的契约不成立。
倒也不是司莫还未成神的问题,她本来就是神,无论她在这世间修为是否精纯,契约都会生效。
那么问题便出现在方知有身上。
他身上有着周墨然的全部灵力,还有着司莫半数修为,是他还未成神,所以才导致契约失效。
真是奇怪。
在他的认知中,瑙日布最爱的人应该是他阮落才对,这个方知有,到底是什么来头?
……
司莫轻轻抚上方知有还沾着泪珠的睫毛。
这个家伙听她说完那番话后就情绪失控抱着她就是一顿嚎啕大哭,要不是她拈了个诀让他睡过去,她都觉得他可能会这么哭上一天。
但是,不知为何,当他埋首于她颈中哭泣时,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明明不属于她记忆中的画面。
有他年少时鲜衣怒马的模样,有他微皱着眉批阅奏折的模样,有他将绵绵情意碾过她唇角的模样,更有她坐在沧海之中静静凝望着他的模样……
“方知有……你究竟是谁?”
司莫的指尖无意识的划过他细腻的皮肤,悬在了他的鼻梁上。
目光之余,有一块小小的地方散发着黯淡的光芒,司莫轻轻伸手拨开他的衣襟,一枚月明花印记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底。
怎么他身上也有?
司莫收回了手,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罢了……
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
司莫望向了榻上的方知有,确定了他不会醒来后,才小心翼翼的回到自己屋子,拨起一直遮住手腕的衣袖。
她的手腕及手腕以上都紧紧缠着绷带,而绷带早已被鲜血染透,司莫倒吸一口气,忍痛将绷带解了下来。
她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从未愈合过,她试了无数方法都无法止血,若不是雨息替她吊着一口气,她怕是活不过这一年。
她的经脉逆流,灵气也即将散尽,她若是不闭关,可能还会有几年的活头,可是,若她不闭关,她就发现不了自己经脉逆流的事情。
司莫咬紧牙关缠紧新的绷带,将染了血的照旧用火烧了。
只是这火,也一天比一天弱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给自己上了浓妆,换上暗红的衣裙,之后看向了放在手边的月明花簪。
这一年来她的灵力慢慢涣散,而这月明花也就开始慢慢的消散,到了现在,簪子上只剩了一朵小小的月明花紧紧蜷缩着,不久后的未来,它也会消散在虚无之中……
如果这是神尊要的结果……
那她就乖乖等死吧……
“师姐?”方知有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猛然清醒过来,印入眼帘的是他担忧的瞳孔,“师姐你没事吧?”
“……你怎么进来了?”司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却一眼瞥见了还放在桌面上的花簪。
方知有静静的看着她的脸庞。
“怎么了?”她有些紧张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哪里化的不好么?
“我还从未见过师姐浓妆的模样,很好看呢。”方知有轻笑道,看了看她还未插上发簪的墨发,转头就要去梳妆台上寻发簪。
司莫不知从哪爆发出来的力气,伸手紧紧拽上他的衣襟,强迫着他俯下身来,之后覆上了他柔软冰凉的唇瓣。
月明花在那一瞬间化为了虚无,只剩了这个再也无法压抑的苦涩的吻,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方知有轻轻的抵住了她的唇,眼底有着难以压抑的悲伤与绝望。
“……莫莫,为何……还要给我希望?”他的语气之中是难耐的痛楚,他每说一个字,他的唇便软软触碰到她的唇,她的心便会跟随着他的触碰狠狠的灼烧起来,烧狠了,便是如潮水一般的疼痛,将她深深淹没。
为什么……
这个吻这般让人心痛?
方知有见她迟迟不答,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放在梳妆台上,再次温柔的覆上她的唇。
她既然不答,那他就吻到她答。
司莫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吻的发懵,一时都忘记了抗拒。
直到他的手探入她的肚兜之中。
“停下……”她惊呼着想要推开他,可他的手早已摸到了缠在她腰间的绷带。
“怎么回事?”方知有心中一惊,牢牢钳住她的双手,将她的衣服扯开。
数不清的绷带缠绕在她身上,隐隐还有些深红透了出来。
他猛然放轻了力度,慌张的用灵力探上她的灵脉。
枯竭了。
原本应该散发着能够润泽万物的灵力的灵脉,彻底枯竭了。
“看够了么?”司莫压抑的出声,泪水不知何时就从眼中涌了出来。
“……”方知有伸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珠,嗓音嘶哑,“多久了?”
“别哭……知有,你别哭……”她的心几乎都要被他滑落下来的泪水疼化了,她手忙脚乱的想要拭去他的泪水,却被他狠狠禁锢在怀中,再次被他吻住了红唇。
她虽然灵力涣散,但依旧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极强的灵力,似乎是想将全身的灵力输到她身上。
只是……
她根本无法吸收那些灵力。
他强输进她身上的灵力再次涣散回到了他身上,方知有缓缓松开她的红唇,脆弱的轻靠在她额上,声音疲惫而温柔,“我该……怎么救你?”
“你我本就萍水相逢,让我自生自灭……”她苦涩的开口,却被方知有轻轻打断,“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对你如此上心吗?”
“……为什么?”她终究还是好奇了,她一直很困惑他为什么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为什么他投向她的目光总是含着挥之不去的忧郁悲伤,为什么他每时每刻,都在拨动着她心弦?
“你什么都不曾忘记,却独独忘了我……”方知有轻轻牵起她的手,按上自己锁骨上那枚炙热的月明花印记,语气温柔而悲伤,“我是你相公啊,娘子……”
相公?
司莫轻轻摩挲着他锁骨上的印记,试探的亲了一下。
灵力翻涌,她依稀能感觉到这印记在和她体内残存的灵力遥相呼应。
这月明花,她不会随随便便送给一个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人。
“我去找神尊,他一定……会救你……”方知有急切道,但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别去……我们不是夫妻么……带我回家好不好……”她轻柔的拽住了他的衣袖,目光清浅柔和,“我们白白错过了一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没有可能的事情上。”
方知有微微一怔,旋即苦涩的挑起了唇。
司莫啊司莫……
你我何止错过了一年?
罢了……
方知有轻轻开口,坚定道:“我带你回家。”
于是比方知有还早到达晋国皇宫的是一封信。
方行和洛誉当即立断分头行动,一个虽然年过半百却依旧亲自爬上梯子取出老早就拟好的圣旨,之后告诉自己媳妇说儿媳妇要来了;一个昭告天下说太子殿下会带过了门的太子妃回宫,还扯着自己的儿子训了又训叫他不许说漏嘴,不然他就不认这个儿子了。
“爹爹你好奇怪哦,姑姑和伯伯不是一直在一起吗?”小家伙困惑的看着自己的爹爹,突然打心里瞧不起洛誉来。
洛誉岂能不知自己儿子目光的含义,憋着气耐心教育道:“你不能随便看不起爹爹。”
“噢。”洛怀黎老老实实的拽紧了洛誉的裤脚,迈着小短腿随着他父亲出了京郊。
此时司莫几乎将大半的身子倚靠在方知有怀中,轻轻闭着眼,似乎陷入了梦乡。
身体的剧痛一直让她无法安睡,如今快到尽头了,反而就容易入眠了。
方知有轻柔的挪了挪她的头,以免马车太颠簸让她睡的不舒服。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司莫也随之睁开了眼。
“姑姑!”一个小家伙蹿进了马车,兴奋的就要蹦到她的怀中。
方知有及时在半空提溜住洛怀黎的后颈,将他放到座上,语气难免染上了些许怒意,“你姑姑怀孕了,小心点。”
司莫微微一怔,旋即勾勒出一个笑容。
洛怀黎很明显被方知有的语气吓着了,司莫轻轻推推方知有,伸手揽过洛怀黎,温温柔柔哄道:“不要生你姑父的气啊,他也是怕伤到宝宝才会紧张的。”
“是个弟弟还是妹妹啊?”洛怀黎也放轻了手脚,连声音都变小了,“姑姑,妹妹什么时候能来陪我啊?”
司莫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靠在方知有怀中再次闭上了眼。
洛誉上马车时,司莫面色惨淡的紧靠在方知有怀中,似乎陷入了梦乡。
只是连梦中她都紧紧皱着眉,洛誉看着方知有温柔而心痛的目光,便知道是司莫的身子出了问题。
“放心。”洛誉拍拍方知有的肩,宽慰他道:“我去问问袁熙姑娘,看看有什么法子。”
方知有倒还忘记了徽雨殿这一茬,眼中似乎又燃起了几分希望,轻轻点点头。
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司莫不曾睁开眼。
方知有轻轻抱起司莫,下了马车。
“微臣,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归来!”满朝文武早已迎在城门前,声音响彻云霄。
司莫还是没有睁开眼。
“……莫莫,我们……回家了……”方知有轻轻道,抱着她在万人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向皇城。
“恭迎太子妃殿下归来!”百姓们跪了下去,发自内心的喊道。
一身红衣的太子殿下紧抱在怀中同样一身红衣的太子妃殿下,眼眶微红,而太子妃殿下紧紧闭着眼,似乎再也不会醒来一般。
忽然之间天空暗了下来,而司莫腰间的雨息扇猛然飞出,带着股强劲的灵力冲向了天空。
“砰!”雨息扇似乎与什么撞在了一起,颓然碎裂,残缺的血玉块划过京城昏暗的天空,用尽最后的灵力扯起了一个结界。
“噗!”一口血从司莫口中喷出,方知有慌张的将她放到地上,手忙脚乱的给她输灵力。
“……知有……”司莫终于睁开了眼,轻轻唤道。
“怎么回事啊莫莫,我带你回家了,回家就能好了不是吗……”他慌乱的拭去她唇角的鲜血,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后悔了……”司莫深深凝望着他慌乱的面庞,无意识的朝他的脸伸出了指尖。
时光似乎又回到了那晚的昆仑神宫前,他强忍失落强装释然的放她离开。
“知有……”她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那人怅然若失的脸庞。
如果那时……
她答应了他,她也不会这般遗憾吧……
方知有的泪水滴落在她脸颊上。
她的指尖轻轻抹去了他冰凉的泪珠。
以后,你若是再哭……
我再也没办法帮你抹去泪水了……
“别哭。”她的声音埋没在他低低的抽泣之中。
“我没哭……”他颤抖的握紧了她的手,可泪水依旧止不住的滚落了下来。
“我从未送过你什么…也从未对你许诺过什么……”司莫温柔的凝视着他满是泪光的眸子,淡淡一笑,“但若是有一天,你见到一片璀璨的月明花海时,那我便会追随你的思念,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
“我只想守护你,莫莫,神尊一定会有方法救你的对不对,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找他……”方知有慌张的想要抱起她去找阮落,司莫轻轻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唇中只剩下古老的咒语,“雨息碎,听息来,吾以鲜血号令诸公,弑邪神,迎月明……”
她的鲜血从伤口中溢出,流入地面上不知何时开始启动的法阵中。
方知有惊恐的想要阻止血液从她的伤口中流出,可是就连她的红衣都被鲜血濡湿,沾满了他紧紧抱着她的手。
刺目的红,一大片刺目的红。
他从未见过有什么法阵像这个法阵这般贪婪,就连他刚刚沾了满手的鲜血都在他眼前悬浮起来,疯了一般涌入地下。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体化成了无数星尘,飘向了昏暗的天空。
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抓住那些星尘,可那些星尘啊,仿佛是要急着回去它们本来的地方,竟连一颗都不曾在他指尖停留。
“莫莫啊……”方知有无力的呢喃道,望着漫天散落的星尘,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此时枯竭了,“你连家门都没进呢……怎么就急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