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拨云
几天后，商团来信说将于端午前三日出发，在出发前一日商团要组织去舞坊团建，临走前放松下心情，也能更好赶路。北宫珩本不想前去，不过念在商团能把自己拉入伙，再加上他要和其他人打好关系，决定还是跟随他们一起前去。
保险起见，北宫珩将行李省到极简，将它们和驮马放在驿站附近，并在赴会前将细水之椟揣在身上以防万一。
又过了几天，去舞坊团建的日子随之到来，北宫珩和商团一行人在白天先买了些路上的干粮和备用品，到傍晚时分才来到舞坊。商团来到的这座舞坊在邺城中名气数一数二，地处繁华街巷，背靠河流，不少达官贵人经常在此流连。
进门时，不远处的深山密林让北宫珩感觉有些眼熟。
还没等他多想，就被商团的同伴搭着肩拉进舞坊。进了舞坊后，北宫珩注意到其内部结构复杂，舞台位于中心，四周盘旋木梯，顶部悬挂莲灯。尽管还没有正式演出，但已有歌姬在弹奏琵琶和箜篌助兴，上层佳座已经聚集不少高官贵人。
正当北宫珩四处踱步观察时，突然碰到一位舞姬，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南宫薰，此时的她已经穿上舞裙，染上胭脂，准备去演出。她也认出了北宫珩，面露惊喜。
“没想到你还能来找我。”南宫薰浅笑道。
“没有，是我所在的商团临走前想要放松一下，便来到此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北宫珩说道。
“哦~原来如此，既然来了，就好好看我表现吧。”
“很是期待。”
“好啦，先不和你说了，我先去后台准备了。”
简单告别后，南宫薰便回到后台继续准备，北宫珩则转身去找商团的伙伴。怪不得自己方才觉得舞坊附近的山林有些眼熟，原来那就是自己和南宫薰相遇的地方，看来此处就是她所说的那处舞坊了吧。
不过多久，众人基本落座，演出缓缓拉开帷幕，一位歌姬率先走出，向四周致礼后，便手执曲单宣告接下来将要演奏的曲名及顺序，宣告完毕后，演出随之开始，盛大的乐舞顷刻间将占满舞台。
上层的达官贵人欣赏着歌舞场面，时而议论纷纷，时而聚精会神，不论何种曲目或舞蹈，都有行家点评一二。不过从未接触过这类场景的北宫珩看得有些眼花缭乱，舞台上的一切都令人赏心悦目，应接不暇的感觉充斥其间，但他很快适应起来，毕竟每个人都沉醉其中，也不好太过特殊。
现实就是如此，身边的人都在做同一件事、对同一个事物展现出统一的反应时，自己的独特表现就会成为异类，尽管这与他们并无相关。
一曲作罢，舞台陷入短暂的沉寂，四周灯火逐渐熄灭，昏暗的氛围让人更加好奇接下来的节目。许久后，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响彻舞台，一位倩影如火花迸夜般出现在舞台上，霎时间全场灯火再次点亮，舞台四周已经坐满乐师，箜篌、腰鼓等乐器罗列其中，四周弥漫起香草气息，屹立于舞台中央的正是南宫薰。
南宫薰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北宫珩，眨眨眼朝他浅笑示意，引得旁人纷纷看去。
“你们认识？”坐在一旁商团伙伴八卦道。
“谈不上认识，一面之缘。”北宫珩说道。
看到北宫珩的窘状，南宫薰在心里得意一笑，随后从容转身，回首踏步。霎时间曲声四起，箜篌传音，琵琶作响，笙筝其后，她伴着节奏翩翩起舞。
箜篌悠扬，身姿飘逸洒脱；鼓点速动，舞步变幻莫测。四色舞裙随风而动，眼角蓝纹闪若夜星。一颦一簇，皆饱含灵性；大开大合，颇彰显气势。浅笑令人心动，回眸直击魂魄。曲线优雅，有类响屐之夷光；碎布翩跹，堪比集羽之旋娟。
所谓“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正是如此吧。
一曲作罢，舞步随之停止，而人们还沉浸在南宫薰给他们带来的演出中，过了一会，才有人回过神来，零落的喝彩逐渐响起，紧接着众多赞许声随之而来。南宫薰也欠身向众人致谢示意，在看到北宫珩眼中也充满欣赏的色彩时，她浅笑一声，随后拂衣而下。
演出接近尾声时，北宫珩觉得舞坊里有些闷，于是便来到旁边的沿河小径上散散步，没想到恰好碰上了在河边浣衣的南宫薰。南宫薰也没想到在这能见到北宫珩，眼中除了意外，更多的是好奇。
“你不在里面坐着，怎么跑外面来了呀？”南宫薰问道。
“里面太闷，出来清醒一下。”北宫珩坐在她身边。
“原来如此。对了，方才觉得我的台上表现怎么样？”
“挺不错的，不过我也不懂歌舞，只是觉得非常养眼。”
“哈哈，你可真会说话。”
“看你手里洗的似乎是方才的演出服，整场演出还未完毕，就要清洗它么？”北宫珩看着她手里的衣服问道。
“虽然整场演出还未完毕，但我的节目已经结束，又无他事可做，就来到此处洗洗演出服吧，毕竟公用的演出服早晚也要洗。”
“你还挺勤奋。”
“那当然，我可是舞坊里活动最多的，要不然能让我去负责采药嘛。”
“虽然是个舞姬，但你也能说会道。”
“过奖了过奖了，哪有你们商人会找话头，再说我们这一行接触达官贵人的次数多，说话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倒也是。”北宫珩若有所思，“看样子你在这里待了不少时间。”
“记不清多久了，反正挺长时间。”
尽管南宫薰一直忙着洗衣服，没怎么正经抬头说话，但北宫珩还是察觉出她对刚才的话有些躲闪，话语中夹杂少许局促，不过他并没有挑明。
“方才的舞挺不错的。”北宫珩说道。
“哈，当然啦，方才的清商可是我最擅长的。”南宫薰笑道。
“不过像你这样身兼多职的舞姬，想必很辛苦吧。”
“生活本就如此，辛苦些也是必然。”
说到此处时，南宫薰的语气有些低沉，似乎想起了什么，北宫珩见状也就不再搭话，突然间想起来什么，随手从兜里拿出一小包东西递给她。
“还没吃饭吧？”北宫珩问道。
“还没有。”南宫薰看着他递给自己的东西有些好奇，“这些是什么？”
“我在来之前买了些吃的，这里面是几块饼炙，还有些新腌的梨菹，有时间吃一些吧。”
“啊？这……这可不行，我不能随便要你的东西。”
“一些吃食而已，又什么不可的。”
“可是……”南宫薰有些犹豫，“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虽然见面不多，认识的时间短暂，但你我都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本就是同类人，境况相同的人之间互相帮助，也算是积德行善吧。何况你人不坏，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听完他的话后，南宫薰愣在原地，眸子突然颤动，她赶紧低下头，眼角有些酸酸的，心口也感觉跳得更快。过了一小会儿，她才慢慢抬头，低声说道：
“谢谢你。”
“客气了。”
不知为何，一群鲤鱼相继从河面跳出，不断荡出层层涟漪。
南宫薰正要说些什么时，远处传来了呼唤北宫珩的声音，原来是演出结束，人们已经散场，加上宵禁马上要开始了，商团的伙伴来找他回驿站。
“看来我得先回去了。”北宫珩说道。
“好，那你先回去吧。”
“今后有机会再见，多多保重。”
“你也是，请多保重。”
北宫珩挥手告别后便沿着河边小径离开，南宫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双手不觉间绞起丝带，不知为何，除了不舍之外，为难、纠结等杂乱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她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注定要面对一些艰难的局面。
身为黑暗中的追踪者，这种多余的情绪只会扰乱自己的步伐。
第二天一早，北宫珩便跟随商团顺利出城，大家结伙行进半月左右后，陆续有人中途到家便离开队伍。北宫珩看队伍散得差不多了，加上又没有盘查，而且还有几天就可以到达齐周交界处，便与商团说明情况后离开了队伍。
又过了数天，北宫珩觉得有些疲惫，需要补充一下体力，便来到一处驿站稍作休息。驿站里人很少，也就照看马匹的官吏还在，其余人在岗的并不多。尽管驿站的设施也比较简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头倒下便睡。
不久后，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找到了长流之珠，但当他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宇文邕时，却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算找遍皇宫也不见踪迹。不止宇文邕，就连妹妹等人也消失不见，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再看到长流之珠时，却发现它已经变成了饕餮之头，随后就被它张开大嘴一口吞下。
北宫珩惊醒过来，此时已经黑天，四周一片寂静，在发觉是一场梦后稍稍舒了口气，然而一股熟悉的雾中香草的气息让他再次提起戒心。他尝试呼唤驿站的官员，但毫无回应，闯出门后才发现仅剩的几个驿站官员已经全都昏了过去。
驿站周围静谧无声，远处溪水悄然作响，树上夜莺咕咕鸣叫，晚风呼啸而过过，北宫珩的衣袍随之乍起，身后的密林瑟瑟作响。
突然间，一股强大且怪异的兵气力量从背后疾速前来，北宫珩察觉后迅速侧身躲开，顷刻后一条飞龙便从身边长啸而过，尖牙利爪，通体墨白，浑身缠绕着象征兵气气息的水墨，凶恶的眼神散发寒光。
见到第一次偷袭没有成果，水墨飞龙立刻盘旋折返，再次直冲北宫珩咬去。他这次没有再躲避，而是趁水墨飞龙扑咬过来时迅速拔出细水刀将其斩灭，受到重创的水墨飞龙立刻爆炸消散，强大的兵气气息从中震向四周，席卷山林。
通过刚才的交手，北宫珩发觉这条水墨飞龙应当和自己召唤的木蛟龙一样，都属于兵气幻化物，但又有些不同。而这条水墨飞龙所蕴含的兵气正是北宫珩在兰陵和邺城所察觉到的雾中香草气息，综合这些异样信息，北宫珩更加确定这股兵气并非自己这类星辰兵气，而是卦易兵气。
通常所说的兵气指人们后天修炼所得到的力量，人们能将这股力量赋予在武器上，来强化武器强度、幻化神兽作战或保护和隐蔽自己。一般兵气分为两类，即卦易兵气和星辰兵气，星辰兵气者通常较多，而且比较依赖天赋，不易练成；而卦易兵气则不需要天赋积累，只要刻苦训练就可练成，但前提是要通晓《易经》的内容和道理才能练成，且总体威力不如星辰兵气，不过其变幻莫测，极为诡谲。星辰兵气中七大类星宿的属性各异，各自招式所产生的兵气色彩也不同。而卦易兵气的色彩皆为黑白水墨，招式大分类与八卦相同，即“乾、坤、震、离、巽、坎、艮、兑”，而小招式不固定，可以在六十四卦中不断组合。
尽管迄今为止北宫珩从未见过卦易兵气者，但还是凭借对兵气知识的了解辨认出方才的水墨飞龙正是卦易兵气的第一招式：“易气·乾卦·飞龙在天。”
顷刻间，强大的兵气气场突降身边，一把长刀直冲面门而来，他立刻翻身躲过。刚准备抬刀反击，一个黑白兽头面具赫然出现在面前，只一脚就将他踹飞出去，力道之强劲让北宫珩难以招架。
未等北宫珩爬起，对方便再次执刀劈来，他迅速反手抬起细水格挡，刀身相碰的一瞬间产生兵气爆发，四周的一切都为之颤动。面具人没有选择僵持，而是卸力后趁北宫珩来不及反应时再次一刀重劈将其击退，之后疾步冲向北宫珩，手中的长刀开始凝聚力量、发动兵气：“易气·乾卦·亢龙有悔。”
其长刀身上的力量不断抖动，随后面具人开始转着花刀迅速连环劈砍，每下斩击都带着黑白龙纹拖尾，强劲的力道如同耳边虎啸。北宫珩接下几击后便觉得手心发颤，面对其凌厉的攻势他也开始发动兵气：“辰气·木宿·狼牙连斩。”
北宫珩迅速拔刀连斩格挡将对方击退，随后趁对方未站稳脚跟反手抓住其肩膀将面具人扔了出去，但面具人在即将飞出去时一脚踢中他的肩膀将他击倒。待到北宫珩爬起时，面具人已经再次闪到面前执刀重劈，他连忙翻滚躲开劈砍并一个扫腿将面具人踢倒。
面具人不甘心，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退几步开始开始酝酿兵气：“易气·坎卦·坎中有险。”
刹那间大量兵气从面具人的长刀上迸出，在空中汇聚成滔天巨浪，随后几束波涛光柱直奔自己而来。北宫珩见状也丝毫没有退缩，挥舞细水发动兵气：“辰气·水宿·长水贯参。”
顷刻间细水刀也水柱四射，在半空中幻化成白猿之拳，而后飞速冲去。
两股力量瞬间碰撞在一起，持续不断的兵气注入让对抗的强度不断增大，最终产生兵气爆炸，雷鸣般的爆炸声响彻山林，随后产生大量水雾，视线逐渐模糊直至完全被遮挡。然而北宫珩迅速开启兵气感应模式检测到面具人正执刀朝着自己飞来，他立刻侧身躲开并迅速反手将其缴械，将对方按在树上。
正当二人欲继续争斗时，远处却传来搜查声，并不断靠近。
原来是刚才的兵气爆炸声惊动了当地的驻扎军队，他们寻着声音找到了此处，并不断搜查可疑人员。趁此机会，面具人挣脱控制并试图离开，但不料北宫珩早有防备，立刻就将之再次摔倒在地。
“那里是谁？站住！抓住可疑分子！”
远处的搜查人员已经发现他们二人，并朝这边不断射箭。为躲避箭雨和保护身份，北宫珩和面具人纷纷入深林。尽管面具人能力卓越，但经过方才的战斗后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灵活性也逐渐下降，只能在低洼处躲避。一阵箭雨后，刚要起身再次逃离，却不料几支冷箭飞速而来，尽管有所察觉并即使躲避，但一支冷箭还是直直射中面具人的肩膀，剧烈的疼痛迅速席卷全身，迫使其踉跄倒地。
就在搜查人员想要上前查看时，一阵烟雾突然在眼前爆开，随后面具人便消失在眼前。搜查人员愣了一会，随即分散出去继续仔细寻找。
此时的面具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根绳索带到树洞里来，仔细一看却发现握着绳索另一端的是北宫珩。原来刚才是他释放兵气烟雾迷惑搜查人员的视线，并趁机用绳套将面具人拉到树洞中来。
面具人反应过来后刚准备拔刀，却被北宫珩按了回去，随后竖起手指示意不要出声。
“别出声，不然你现在就会死。”
面对北宫珩的威胁，面具人只能作罢。另一边，搜查人员仔细搜查山林后也没发现什么，再加上夜色浓重，山林范围较大，也没有时间来查，只好作罢归去。临走前几个搜查人员前去驿站探查情况，并留守了几个人员进行调查工作。
看到搜查人员离开后，北宫珩才略松口气，转而坐在面具人身边，或许是方才的争斗十分激烈，面具上已经出现几道裂痕。
“既然面具已经开裂，就露出真面目吧。”北宫珩说道。
“既戴了面具，就不可能轻易摘下。”对方回应道。
“罢了，就算你不摘，我也知道你是谁。让我说出来，还是自己摘下来，听凭你自己的选择。”
面具人沉默下来，悄然叹息一声，放下握着长刀的手，顺势摘下面具。
面具之下是熟悉的鲜桃容貌和秋水双眸，几缕散发垂耳边，看起来有些狼狈落魄，又有几分尴尬颓然，楚楚可怜，加之肩上的箭伤，更令人心生怜悯。
无论如何，谁也不会将如此的女子与方才的刺客相关联起来。
然而实际上，面前身着白衣、怀抱长刀之人，却正是南宫薰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