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散雾
皎洁月光，洒落人衣，伴随着最后一段箭支取出，北宫珩松了口气，处理干净伤口后，便用布条包扎起来。南宫薰默默地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长夜渐深，树洞口逐渐爬上霜露，北宫珩抱起一堆树叶放在洞口，防止寒风吹入。
一番操作下来，树洞里还算温暖了些，他们要在这里躲避一晚，以防驿站的搜查人员折返过来。二人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沉默着，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后，南宫薰才缓缓说道：
“你早就知道我在暗中跟踪你么？”
“算是吧。”北宫珩回应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个么。”北宫珩思索道，“实际上你我初遇时，就已经察觉到了。”
原来北宫珩那日在山林中偶遇南宫薰时，尽管她手里拿着白芷，林间也下着细雨，但这些依然掩盖不了她身上的兵气气息，那股在兰陵所察觉到的兵气气息。何况一位女子在荒郊野外遇到持刀的男子却毫无惧色，甚至热情搭话，本身就有些奇怪。而且在询问她是否早年就在这里当舞姬时，她的眼神出现了闪躲，综合之前的可疑点来看，南宫薰绝对是从兰陵开始就跟踪自己来到邺城，并假扮舞姬制造偶遇来接近自己，以图谋自己身上的某些东西。
听完北宫珩的解析，南宫薰不免慨然叹息。
“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亲信，观察力就是好。”南宫薰说道。
“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现在该交代一下你的身份，以及为何要跟踪我。”
“明知我不会说，你还要问，真是没有人情味。”
南宫薰话音刚落，脖子上立刻架起细水，北宫珩的眼中闪烁出冷峻的光芒。
“你也知道不说的后果是什么，却还是准备实践一下么？”
“啧……真是麻烦呢。”
南宫薰自知处于被动，为人所控制，只能妥协。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就和你简单说一下吧。”南宫薰坐起来靠在一旁，“不过你先把刀收起来，不然我可能会一紧张忘记些什么。”
“慢慢说，不着急。”北宫珩说着收回了细水。
“如你所见，我确实是受人差遣的刺客，但在之前我也只是被家里卖到舞坊的一个舞姬，日夜跳舞为生，挣点微薄钱财，勉强温饱不至于饿死而已。
后来不知怎得被舞坊一位客人看中，便将我从舞坊买下来送到府中。我本以为是看中了我的舞技，谁曾想那人却说我有什么‘兵气天赋’，并强制让我参与兵气训练，直至练成为止。”
“当初买下你的人是谁？”北宫珩问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人叫他‘那罗延大人’，很少出现在我们面前，估计也只是幕后金主吧。负责训练兵气者的是另一个面带凶神的男人，起初参与兵气训练的人有很多，但在他的高压训练下没多少人能抗得住，我中途也差点死去，勉强和两三个人活到最后，练成了他们所说的‘卦易兵气’，并给了我一把刀，名为‘长流’。”
“那你们负责什么呢？”
“侦察、刺探和暗杀。先前在兰陵时我就察觉到你身上带有特殊的兵气气息，随后借助卦易兵气的疾速性比你提前到达邺城，并在路上给你制造麻烦拖缓你的行进速度。不过仔细调查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还落到这种地步，真是倒霉……”
南宫薰还未说完，突然间一阵撕裂感从肩上传来，随即痛得紧闭双眼，几乎快要窒息过去，看来是箭伤崩开了。恍惚间，她看到北宫珩来到自己身边按住伤口之血，随后从身上仅剩的一点药材中勉强辨认出与止血沾点关系的药物，用刀柄捣烂后敷在伤口上。
不一会儿，伤口逐渐好转，南宫薰也舒缓下来，方才的疼痛让她汗如雨下，止不住地喘气，近乎虚脱。现在气力有所恢复，意识也清晰不少。
“……你……为什么要帮我……”南宫薰低声问道。
“你我都是受人差遣的人，用不着彼此怨恨。”北宫珩说道，“何况你从我身上也没夺走什么。”
“哈……没想到你看起来有些呆板，说话倒挺灵活。”
“身为人下，说话做事总要仔细考量些。”
“这倒是……我们这类人确实如此……”
此时树林开始轻微作响，滴答声逐渐响起，秋风乍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随之而来。南宫薰看着林中蒙蒙细雨，一言不发，许久后，只有长长叹息。
“是在后悔被我抓住了么。”北宫珩靠在洞边问道。
“算是也不算是，只是觉得唏嘘。”南宫薰喃喃道。
“唏嘘什么。”
“唏嘘我从小就被家人卖了换钱，又被人看中强制修炼兵气，再被人像唤狗一样跑来跑去。长这么大，没有一步是我自己走的，活像个木偶。”
北宫珩没有说话，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如何说。
“怎么，这么久不说话，是觉得我有些太过造作了么？”南宫薰自嘲道。
“没有，我从没有这么觉得，贤如李密都有自怜之意，何况普通人。”北宫珩说道，“况且你我境遇相似，也谈不上鄙夷。”
“相似？你看起来不怎么像是受制于人的样子。”
“寄人篱下，又落下把柄，每天疲于奔命，却不知有何意义，这怎么又不算受制于人呢？”
“好吧，看来咱俩的命倒真挺相似。”
雨势较于方才已经小了不少，滴沥声逐渐朦胧，凉风瑟瑟，轻吹面庞，树洞里的气氛也缓和起来。
“真是没想到，执行了无数次暗杀和侦擦行动，却头一次和行动目标坐在同处谈心，论谁来也无法相信。”南宫薰仰头苦笑道。
“天下事物变幻莫测，又有谁能有个定论。”北宫珩看着雨阵说道。
“欸对，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说吧，我看情况回答。”
“啧，那我开门见山了，先前为什么给我的饼炙和梨菹？”
“你就问这个么？”
“对，不然还能问什么，这么关心一个不怎么认识的人，况且又提前知道我的兵气者身份，很难不怀疑送我吃食有何目的。”
“没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看你没吃饭，给你写东西吃。”
“哈，你还是别骗我了，快说出真实目的吧。”
“这就是真实目的。”
“你说真的？”
“真的。”
南宫薰有些呆愣，她搞不懂北宫珩到底是在诳她还是在阐述事实，北宫珩看她这么疑惑，只是面露不屑。
“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南宫薰揣摩道。
“信不信由你吧，早知道不回答了。”北宫珩有些无语。
“可……说真的，你我认识不久，何必如此呢？”
“因为我只是在关心你。”
南宫薰彻底愣住，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你说你……关心我？”
“有什么问题么？”
“我……”南宫薰有些失神，随后叹了口气，“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要关心我，接近我的目的无非只是想占便宜和牟利罢了。”
“在你之前，也没人能和我说这么多话，除了仅存的亲人外，从没有人能对我如此热情。”北宫珩说道，“尽管我知道是有目的的。”
“其实……也不算吧，不管你信不信，对你表现出的热情，也多少有些出自真心吧。毕竟……”南宫薰扭捏了一会，“毕竟你看起来还挺好相处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面善。”
“看来你平时挺凶恶。”
“冷漠和果断才是刺客该表现出来的，不过像你这样看起来活泼开朗又清丽可人的女子变成刺客，倒是会让人放松警惕。”
“哈，当初他们选中我，估计也有这方面原因吧。”南宫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关于我的这么多夸词，没想到你这么有水平。”
“过奖了，是你本就丽质，我只是描述一下。”
“哈哈，在商人堆里待久了，果真不一样了啊。”
不久前还在争斗的二人，此刻却谈笑风生，像是多年未见的故友。雨势停后，浓云逐渐散去，月光重新出现在天边，林间的雨水淅淅沥沥，似乎在说悄悄话。
就这样，二人在树洞中平安无事地度过一夜，待到破晓来临，北宫珩出洞观察，发现驿站的搜查人员已经离开，便与南宫薰一同从树洞里下来。
空气中弥漫朝气，秋雨气息不断跃动，似乎在驱逐季夏的余韵。北宫珩拿上行李后，考虑到南宫薰的伤势，二人便同行了一段路程，彼此也有个照应。
几天过后，二人最终来到了齐周交界处，南宫薰也在此时提出了离开。
“行了，到这就分开吧，我的伤也差不多好了。”南宫薰坐在断墙上说道。
“行，那你多多保重。”北宫珩说道，“希望这次说完保重后不会那么快又一次见面。”
“那倒不会。”
“希望不会。”
“虽然和你认识的过程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也是，只希望将来再见时，不再用刀剑和兵气当媒介。”
“希望吧，我等身不由己之人，将来怎么样又有谁能说了算呢。”
“说的也是，顾好当下和未来吧，这才最为重要。”
挥手告别后，北宫珩的身影便不断远去，在秋草中一点点变小，最终消失在秋日原野之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南宫薰转而躺在断墙上，仰望秋空。
山林瑟瑟作响，天空澄澈蔚蓝，原野的秋气在南宫薰的身上游走，不知为何，曾经一切都十分平凡的事物，却让自己感觉心旷神怡。
哈，还是不要想这些为好，毕竟将来的事，又有谁能确定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