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圣诞终曲
悄悄说，我爱你，不久我就要死去。
我走了很长的路，仅仅为了看到你，触到你，
只有看到了你，我才能死去，
我怕我以后会失去你。
——沃尔特·惠特曼·《草叶集》
（一）
1
冬至。
立东在那间单人公寓里醒来了。
他的床头放着一本名为《量子纠缠》的科普书，书页间夹着许多写满了字的活页纸。
坐起身来后许久，他才想起，今天他要去一趟城郊的墓地。
等他赶到墓地时，路慎行正在那里。
立东知道，路慎行动用了他的所有资源都没能找到JJ的亲人，所以，只能先给JJ找了一块体面之地，先行落葬了，但是立东没想到，景然竟也在那里。
今天，景然穿了一套修身的条文黑西服套装，显得格外庄重而肃穆，一头天然卷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揪，蜷曲的刘海随风轻扬，遗世而独立。
JJ生前是怎么对待景然和路慎行的，立东了然于胸，所以，他简直不敢相信，JJ的身后事竟是由这两个人安顿的。
景然匆匆献花后，正要离开，一转头就看到了立东，不由一滞，转而才迎了上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申城冬日，阳光躲在厚厚的云雾后，苍白的雾霾降低了整个世界的色彩饱和度。
“东哥，没想到你也来了。”景然走到了立东面前，不自然地点燃了一支烟，看上去手法很生疏，而且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也根本不享受这片刻的“烟熏火燎”。
“对，我来看看。”立东淡淡地答道，“毕竟，最后计划万无一失，也多亏JJ出了力，再造量子科技的量子武器保住了，虽然我在瑞士研究所的初号机不幸被炸毁了。”
景然缓缓眨着眼睛，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片刻后，他问立东道：“小月，她……嗯……就是小月的幼儿园圣诞节要办晚会，想邀请孩子的亲友参加，你也一起来吗？”
立东之前就猜测景然在自己面前看上去浑身不自在的原因，与“景月的生父”的议题有关，果不其然！
他对景然点了点头，笑说：“好啊，想起来，好久都没在国内过圣诞节了。”立东很好奇景然会是什么反应。
“那个……”景然不知道立东将来是怎么打算的，也做好了立东要把小月从自己身边永远带走的准备，便心想：自己本来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么些年也算是体味过什么是幸福的滋味了，大不了自己从头来过。
于是，景然猛吸了一口烟，本想给自己壮壮胆，却不料呛了一口，咳嗽了半天，最后尴尬地清了清嗓，对立东说：“小月她刚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儿，芸清和我对小月都很上心……”景然说到‘和我’二字时，轻的几不可闻。
“芸清把小月照顾得很好。”景然继续道，“小月最喜欢吃面食，尤其是拌面，和芸清一样。”他眼神闪烁着瞟了一眼立东，又望向别处，接着说，“小月最喜欢的动画片很特别，是《变型金刚》，然后，她最喜欢的颜色是……”
景然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被立东打断道：“景然，小月很幸运，能有你这样的一个父亲。”
立东望向墓地后方的青山，有点后悔之前自己的态度捉摸不定，让景然这么一个好人如此惶恐，他叹道：“等我参加完圣诞晚会，就要回去了，之后，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立东郑重地拍了拍景然的肩，便向尚在JJ墓前的路慎行走去。
景然却猛地拽住了立东的手腕，说：“等等，东哥！”
“怎么了？”立东回头问。
“芸清还有可能回来吗？就像你一样？”景然之前已经从路慎行那里对立东的情况了解了一个大概。
立东轻笑一声，将景然手里的烟拿了过来，抽了一口，道：“芸清之前可是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我想，之前时常和你见面的那个我，应该从没抽过烟吧，但你要知道，我这个人的烟瘾可大了。”立东又深吸了几口，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了，凑近景然轻叹，“你这烟还不错。”立东嘴里喷出的烟气充盈在景然的鼻息间。
景然愣在了原地，翻来覆去地想着立东的这番话是为何意——芸清之前一直都在我的身边？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景然的确觉得今天的立东和前些日子里见到的立东很不一样，前两日的立东望向他时，有着特殊的温度和情感，但现在的这个却冷漠而强势了不少。
景然再抬头，只见立东此刻正和路慎行拥抱在一起，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那般，这让景然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前两天他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怎么今日的重逢平白生出些如隔三秋之感？景然转念一想，或许，他们是在分享从瑞士那里回来之后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吧……
转而，立东笑着拿出了纳米机器人干扰器，对着路慎行按下。
“你干什么？”路慎行一惊。
立东见路慎行的模样丝毫未变，安了安心，笑说：“我这不是怕JJ那小子诈尸嘛？毕竟他这么厉害，扮作你的时候，足以以假乱真。”
路慎行呵呵一笑，道：“这怎么可能？他从来都看不上我这身唐装的。”
“是啊，要是他还活着，我怎样都要追究他对芸清所做之事的责任的。”立东听上去颇有些愠意。
2
圣诞节晚会上，小月穿着小王子的服饰，受路慎行饰演的国王之托，将头戴公主卷发、着一身白色蓬蓬袖长裙的景然，从立东扮作的恶龙手下救出，上演了一出别开生面的《达拉崩吧》。
不得不说，小月扮作男孩时，英气十足，景然则被小月说服，接受了被迫化女妆的命运——大地色眼影，卷翘的睫毛，浓重的眉眼，樱唇点点，皮肤粉白，盈盈一握的腰身，包裹在白袜下纤细的脚踝和珠光宝气的法式高跟鞋——景然这一身，活脱脱一个迪士尼在逃公主，看呆了台下一片家长。
表演结束后，掌声雷动，小月本应该很开心的，但在后台的休息室等老师给她卸妆的时候，她却有些低落。
刚刚在台上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找观众席中的妈妈，但却没能看到，而现在，如果妈妈在的话，她也就不用等女教师来给她换衣服了。
路慎行和立东正在休息室的布帘后更衣，景然则从布帘后匆匆走出，他担心小月一个人在外面会害怕，只脱了假发和高跟鞋，就先出来陪小月了。
果然，他注意到小月神色不佳，便半蹲在小月的面前，拉着小月的小手，轻轻晃着，扬起头，眉眼弯弯地对小月说：“今天的表演很成功呀！”
小月则没有回答，而是说：“爸爸，我想吃必胜客的圣诞套餐。”
“好呀。”一个女声从小月的背后传来，
景然闻声，全身都僵硬了，似乎就连呼吸都已停滞。
那个女声接着说：“宝宝，你今天的表演很成功。”她伸手抚了抚小月的脑袋。
小月和景然齐齐望去。
（二）
在瑞士研究所外失去意识之后，我便又回到了那片莹白的空间。
在那里，在那个时候，我只能看到立东正俯视着我，我想开口，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殊不知，在那片莹白的空间里，我已只剩下一个黑点，正躺在立东的掌心里，连波纹都没有了。
“你作死吗？”立东很愤怒，吼道，“你这是一定要我回去替你收拾烂摊子吗？！现在你只剩下这一口气了，还想不想再和景然见面了？！”
我记得当时自己急得要死，但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我当然想回去见景然啊！
立东叹道：“算了，我已经想出办法了。”他侧过脸说，“虽然回去之后会忘记这里的一切，但我可以记住一些这里不存在的东西，并用他们作为密码，我只能赌我回去之后不会忘了这些密码，这样便能通过解密密码的方式，串起大致的真相了，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只有理论的可能，说不定我回去了之后和你一样，什么都不记得。”
不过，从立东床头那本夹满了诸多活页纸的《量子纠缠》科普书来看，他的理论假设通过了实践的检验。
（三）
回到那个圣诞晚会的后台。
“妈妈！”小月欣喜地扑入了我的怀抱，哭了起来，“妈妈，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景然又惊又喜，但不知是否该上前，我知道他应该是在害怕眼前人是立东为了让小月开心，而找来立夏，并用纳米机器人假扮成的芸清。
“景月，过来换衣服了。”小月的老师从休息室另一侧的布帘后探出头来，看到了我，惊道，“哟！景月妈妈，你出差回来了？好久没见了。”
“对啊。”我回头对怀里的小月说，“去换衣服吗？妈妈想和爸爸说会儿话。”
“好！”小月乖乖地点了点头，向老师“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清……清清……”景然两手背在身后，这一刻，似乎“手足无措”一词在景然身上找到了最为贴切的具象。
“我不是立夏假扮的，这是如假包换的我！”我从兜里拿出了纳米机器人干扰器，按了按，然后故意对景然扮了个鬼脸。
景然被逗乐了，方才意识到自己仍旧穿着裙装的戏服，而我则是一身利落的西装，不由有些窘迫，他红着脸说：“我这身……真是太不好了……我这就去换……换衣服。”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生疏？”我拉住了景然的衣袖，笑说，“你这妆容，我觉得还挺可爱的呀。”
“你……你真的不是假的吧？”景然看上去都快哭了。
我赶紧上前，抱住了景然，并说：“我不是，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真意的，我爱你。”
景然也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轻语：“我知道。”
“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我没事，你能回来就好。”景然低声说。
景然想起那天在墓地，路慎行和立东寒暄后，就向自己走了过来，并对他解释了关于芸清和量子武器的推测，再结合立东的那句“芸清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景然心里已了然不少。
她，或许一直都以另一种形态，陪在我的身边，保护我，给我温暖。
我对景然耳语：“景然，我不能停留很长的时间，但每到团圆的日子，我一定都会回来的。”我承诺道，“为了小月，为了你，我保证！”
景然说：“我相信你。”
“今晚，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