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又在彩虹桥。

宁妍不自觉的紧张了。悲与痛在她心里煽动起极其强烈的情绪，压倒了一切，战胜了一切，那感觉，就好像她又回到了两年前。

“对不起，我要是早发现就好了……”她说，她几乎无法停止对最恐怖的结果的设想。

“不关你的事。”彭旭说。而后，他立刻拿起了手机，向彩虹桥附近的几个警局再次请求了支援。在他打电话时，宁妍能听得出来彭旭虽然语言简练、雄浑，但是越到后来，他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抖了。好在当他打完电话后，高速路上的车基本上快疏通了。

彭旭毫不犹豫的加大了油门。

在车里，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彭旭的车速也越来越快了，但是即使他们都已经能够在巨大的雨幕中看到远处彩虹桥的尖顶了，他们都丝毫没有一点的开心，尤其是宁妍，她的左手攥紧了她的裤子（1，2，3……1，2，3……），她的担心和窗外的雨一样，又凌乱又庞大。

*

而正如宁妍和彭旭最不愿意去想的一样，徐煜阳这边确实出现了紧急情况。

20分钟之前。

徐煜阳总算快要走到了他的目的地。但也就在此刻，他的腿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的腿出现了剧烈的颤抖，于是他也管不了此刻的雨势了，他直接就趁着一块石头坐了下来，而后，在他疼痛的按摩着双腿的时候，他接到了另外一通电话——不是赵帅恒的（他看到了赵帅恒的来电，但是他不想接）——而是高方政的。

在电话里里，高方政证实了他的另外一个猜测。

“徐煜阳，你猜的没错！鲍文超的室友——蒋凡，他真的有问题！鲍文超、他和赵亚涛、冯一瑶，他们四个人都报考了廖倩的研究生！但是鲍文超和蒋凡没有通过英语六级的考试，而赵亚涛、冯一瑶虽然美术专业很差，但是他们英语六级过了，我刚才还特意问了一下他们学校负责招生的领导，他们说他们确实有照顾文件，在初测通过后，是不管本校的还是联合办学的，只要英语过六级的就可以优先考虑保研。而这个提议最初是谁提出来的，你知道吗？”

“廖倩？”

“没错！”

“另外，你让我再问一下鲍文超邻居那天晚上他们打牌的细节，我也问他了，那天晚上确实有打牌的声音，但是只有鲍文超一个人的，而且他上去敲门的时候也只看见了鲍文超。”

徐煜阳心里有谱了，“辛苦了，那蒋凡最近一个星期的入院记录查到了吗？”

“这个倒没有。不过你也知道的，很多小诊所并不一定会把患者资料输入进电脑。”

“好吧，那现在能追踪到蒋凡的位置吗？”

“这个暂时还不能，因为他的手机在四个小时前停机了。暂时也没有他的消息，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

徐煜阳点了点头，他已经得到了够多他想得到的线索了，于是他在谢过了高方政之后挂断了电话。

周围，大雨哗啦啦的响着，但是徐煜阳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了，他也总算明白那天鲍文超那么奇怪的原因了——

因为他完全被他的室友蒋凡利用了。

鲍文超和蒋凡是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这从蒋凡回家后的泰然自若的样子便可以看出来。也就是说，如果说蒋凡是“天生的领导者”的话，那鲍文超就是个胆小懦弱的“跟随者”了，所以，那天鲍文超之所以那么奇怪，可能是因为蒋凡事先就利用了他的弱点强压给他了一个错误的讯息——最近他们学校很不太平，廖倩死了，警察很有可能会怀疑报了他的研究生的我们两个人，而且这件事很可能还没有完，所以我们要相互作证，甚至不在一起的时候也要制造在一起的假象，确保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于是，鲍文超乖乖的听从了，不过他很有可能完全没有注意到，蒋凡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他，而根本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不在成证明得以成立。

而至于他家里的那股药水味……徐煜阳也终于在刚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了。

狗。

他刚才在离开廖倩死亡地点时，听到的几声狗叫。

这几天赵帅恒也经常不自觉的揉自己的胳膊，所以很有可能赵帅恒也曾经被那条狗咬伤过，案发第一天他借口回家洗澡，其实是去打狂犬疫苗了吧……而身体健硕的赵帅恒都如此，更何况普通人姜凡呢？

一想到这，徐煜阳不禁苦笑了一声。自己竟然才把这么重要的线索串联起来。

徐煜阳在确定了自己的推测之后迫不及待的拨通了彭旭的电话。

“彭队，我想我可能已经推测出了这个案子的凶手了！”

电话那边，彭旭很明显的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徐煜阳尽量让自己条理有序，他直接就把蒋凡的名字报给了彭旭，但是很明显的，相对比凶手，彭旭更在乎的是他的安全。

“好，徐煜阳！立刻停在原地！不要动，我们正在赶过去，你听话，你就在原地等着！”

徐煜阳想了一下，勉强说了一声“好”，然而，就在此刻，从不远处的芦苇丛却忽然发出了“沙沙”声，那声音虽然被雨水掩盖了很多，但是却还是被耳尖的徐煜阳捕捉到了。

徐煜阳迅速的盖住了传声器，拿出手电筒，照向远处七点钟方向。而他照了半天，四周除了被圆形光圈照亮的草丛、结了冰的泥潭，一切都在雨夜里安静的蜷缩着，没有异常。

“徐煜阳，怎么了？你听见我的命令了吗？说话！你不要接近他！你不要动！”

电话那边，彭旭的语气也越来越紧张。

“我……”

“你听话！等我们过去！”彭旭的声音几乎夹带了某种恳请。

然而，就在这时，那窸窣的声音越来越响了，终于，在短暂的平静之后，一声冲破束缚的“啊——”的尖叫猛的就刺破了周围的平静。

“来不及了彭队……看来凶手已经行动了……”

“徐煜阳，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不要……”

而徐煜阳已经挂断了电话。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必须立刻腾出手去拿自己的枪。

徐煜阳一只手拿着手电筒照着，一只手尽力全力的稳住自己的枪。他很庆幸这次他带了枪，而不是像两年前一样，赤手空拳的像个傻子，然而，现在他的状态，他依旧没有什么把握。于是他捂住手电筒的强光，只能凭借着听觉一步一步移动到声音所在的地方，暂时不打草惊蛇。

徐煜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的掩护下移动到了一棵枯树的背后，而后，他隐隐的辨认出了那里有两个人——

一个男人正在死死的按住他身体下面的一个人。

从徐煜阳的角度，他看不清身下的人是谁，但是很明显的她是女性，比他矮小很多，她痛苦的呜咽着，双脚无力的踹着，她的挣扎使得草丛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而男人大概还是觉得太吵了，他一只手遏制住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开始在身边的地面上摸索什么，嘴里还骂出连续不断的脏话。

徐煜阳不知道不明嫌犯在找什么，但是很明显，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因为女人的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了。

徐煜阳深吸了一口气，他不能用双手支撑手杖了，他只能用双臂尽量平稳的夹住手杖，而后他一手举起枪，另一只手将手电筒对准了眼前的男人。

“警察！把手举起来！”

当这句厉声划破夜空时，施暴的男人瞬间僵住了，他抬起了他迷茫而愤怒的脸。

而即使大雨隔绝了徐煜阳和男人，徐煜阳也在雨幕的强光下转瞬就确信嫌犯的身份——他确实是他让高方政调查的那个学生——蒋凡。

“我在说一边，把手举起来！把刀扔了！”徐煜阳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如果我说不呢！”

而此刻，蒋凡也显露出了他疯狂的一面，将女人拉了起来。“如果我不放了她，我非要割了她的喉咙呢！”

“你还年轻！如果你到此为止，你还有重新出来的机会！”

“我根本就不在乎生死！”男人大声打断徐煜阳，大吼道：“别人都说我疯了，但是我才不在乎！我就想疯狂一次，完成我人生中最想呈现的艺术品！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最后？难道他最后想好了要自杀？

徐煜阳的大脑快速的转动着。他紧张的呼出一口气。

“你对艺术的理解是什么？！艺术是能让人产生美的享受或心灵的震撼的作品，你创作的不是艺术，你是在杀人！”

“谁说杀人不可以成为艺术表达的一种形式了！”蒋凡大笑起来。“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南斯拉夫的'行为艺术之母'，她的《节奏0》不就是在用72种酷刑和道具挑战人类道德的底线吗！”

“那不一样！《节奏0》中的马丽娜心甘情愿为艺术献身，去做这个实验，而你有问过你的受害者他们的意愿吗？！”

“他们愿意又怎么样，不愿意又怎么样？”叫蒋凡的男人恼羞成怒，他的手里的刀差点就割破了女人脖子处薄薄的皮肤。“廖倩有什么资格当老师！？凭什么研究生只能报她当导师？！还有她——”

他愤怒的看了一眼被他挟持的女人冯一瑶。

“……这些事没有人知道，但是我都一样一样的记着呢！你说，像他们这样的人，他们配活着？！”蒋凡说完，他竟然高傲的扬起了头，发疯一般笑了起来，似乎这样就能拒绝愤怒的眼泪在眼眶疯狂汇聚。

“他，他确实不配！”

徐煜阳在蒋凡加大力道之前打断了他。因为他知道对于这类人，他们的自尊心高于一切，即使他们在表面在再有领导和震慑力，但是他们的自卑就是他们的兽须，一旦触碰，他们就会精神崩溃，所以他此刻不宜再激怒他了。

“听着，他们确实不配，他们不配活着，他们更不配出现在你的画中！”徐煜阳迎合他，减慢了语速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席勒，你的室友应该也是受了你的影响。但是你既然深爱席勒的作品，你就一定会知道，席勒画中的死神和少女的形象都极其神秘、高贵，他们是真正的死神与爱的象征，那么他们合适吗？他们应该在你的作品里得到永生吗？！”

蒋凡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似乎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于是他花费了几秒钟来思考。

徐煜阳决定趁热打铁。

“对……你好好的想一想……你是个有思想的艺术家，有思想的艺术家是不会用这样的模特来糟蹋自己的作品的，因为你的画足够高雅，而他们不配。”

蒋凡再一次没有说话。而且他的手指终于有了松动了一下，刀尖也不再紧贴女人的喉结。

徐煜阳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此刻，良好的环境被打破了！因为冯一瑶大概也感受到了蒋凡的松懈，她突然就猛的用手肘攻击了他，以求得快速脱身。

糟糕！

徐煜阳想厉声制止冯一瑶，但是已经晚了，蒋凡猛然就从他的思想中反应了过来，他大骂了一句脏话，直接就用刀插向了女人。

徐煜阳知道他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他没有说任何话就对准了蒋凡的胳膊。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