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而徐煜阳却没有想到，就在他想到宁妍的同时，宁妍同时也在想着他。

晚上，雪又下起来了。宁妍裹在一条毛弹里看着电脑。她本来是想在电脑里仔细查一下有关“苏兆瑞逃跑”一案的新闻的，但是无奈，她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而就在她摸到手肘处那片薄薄的创可贴的时候，她突然分了心，她在网页的“搜索”栏里鬼使神差的打出了“徐煜阳”的名字。

宁妍在百度里认真的翻着网页，她惊讶的发现徐煜阳竟然已经有自己的“百度百科”了，不过上面只有他的学历信息（19岁就从麻省理工大学博士毕业、是麻省理工大学排名前十的最年轻的心理学和社会学双料博士生等），并没有他的工作简介，也没有有关他的任何亲属信息。

“他的学历这么高吗！”宁妍内心惊呼。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刚洗完头的姚佳楠已经从背后慢慢靠近了她。

“哎呦，小色女，这是你的新墙头？你不会就这么抛弃翟宇移情别恋了吧？”姚佳楠一边擦头发，一边说。

宁妍慌忙的合上了笔记本。“你闭嘴吧。我再说一遍，翟宇不是我男朋友！另外我也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徐煜阳究竟有多厉害，能那么年轻就替换掉翟宇，进到市局工作。”

“哎呦，还死鸭子嘴硬。”姚佳楠说着，她用色眯眯的眼睛看向宁妍，盯着她时刻想要逃避的脸。”哎，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

“什么？”

“爱情会有很多的伪装形式——好奇心就是其中之一。”

宁妍对姚佳楠的看法感到可笑，“你知道吗，即使他学历很厉害，那他也是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我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讨厌？”

“是啊，因为他是‘关系户’。”

“哦，是吗？”姚佳楠嘿嘿一笑。“我看人很准的，尤其是你，小蕾丝边。我们走着瞧吧。”

姚佳楠说着，不由宁妍再次反驳，她就抓了一把她的头发就玩闹的起了身，不过还未等宁妍“报复”她，她就忽然看到了什么似的，她猛然就发出了古怪而看热闹的笑：“这可真是喜闻乐见啊！我们才刚刚提到了你的旧墙头，你的旧墙头就给你发来了信息！”

“旧墙头……？”宁妍眨了眨眼，而当她反应过来姚佳楠说的是谁后，她立刻给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

“闭嘴吧！”

*

第二天，宁妍虽然还在以“昨天晚上太晚了，她没有看到信息”为借口没有回复翟宇的短信：“明天是元旦，跨年的晚饭我能请一起吃饭吗？我有事想给你说。”——但是，实际上，翟宇的某些个字眼还是提醒了宁妍，比如：“元旦”、“跨年”。

是啊，即使日子过得再艰难、再荒唐，仪式感也还是要有的。

于是宁妍起了个大早，她特意换上了一件玫红色翻领的大衣，蹬上了中高跟的皮靴，她要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穿的美美的，去迎接她的“新”生活——这算是迷信吗？宁妍不知道，她只是依旧苦笑着着出了门。

宁妍在早上刚过八点的时候就到了阶梯教室。

这是艺术学院最大的一间教室。

因为廖倩死亡的原因，她的班里的学生的美术史论的课程暂时和她的合在了一起，再加上别的专业的选修生、联合办学的旁听学生，这堂课的学生将会有近三百多人，刚好可以将这件阶梯教室坐满。

宁妍再进来教室后就把教案和笔记本放在了讲台上，调试起PPT，因为教室太大长时间没有用的原因，教室里也充满了一股难闻旧木材的气味，宁妍进来之后就打开了窗户，让空气对流进来。忙完这一切之后，她出去洗了一个手。而当她再次回到教室时，她突然发现教室里来了一个学生了，他穿着黑色大衣、带着框架眼镜和白色口罩，他正在侧着身看着墙贴上的课表。

“早上好。”宁妍随意说道。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但是，当他终于扭过身时，宁妍立刻惊讶的呆在了原地！瞬间说不出话。

因为那个人是徐煜阳。

“你怎么会来这里？！查案吗？”宁妍搓着手，走向了徐煜阳。

徐煜阳架着单拐，微微移动了几步，“我有点失算。”他说。

“什么意思？”

“我从你们院长那里得到的课程安排，是你们今天要讲《表现主义绘画的代表画家和艺术风格》这一课，但是我看课表，好像弄错了。”

“你来这里……是为了……听我的课？”宁妍被徐煜阳的话弄得有些糊涂。

徐煜阳微微舔了一下嘴片。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把昨夜他内心的那个“想法”告诉她，所以他也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她：“那个……这只是一方面。其实我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案子，只是资料要到了之后，我顺带过来的……”

宁妍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她说着，直接就把那张课表撕了下来。“虽然你说的那节课是下个星期我们才要上的，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提到这周。”

“你有准备吗？”徐煜阳微微有些吃惊。

“当然。你不知道老师都要先周备课的吗？”

徐煜阳惊喜的笑了笑——虽然那笑只维持了几秒钟，但是宁妍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被他吸引了，她盯着他板正的站姿、终于有了一点弧度的嘴角，一盯就盯了好几秒种，以至于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了。“那个……你还需要我配合什么？”宁妍清了清嗓子。

“还有一点，”徐煜阳说：”就是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就把我当做是一个其他系前来旁听的学生。我不想别人知道我是警察。”

“可是你上次就来过了，这样会不会穿帮？”

“我有过这种考虑，不过应该不会的。因为上次我来的时候是保密的，我只见过你。更况且……”徐煜阳看了一眼靠墙放着的两根深色木杖，自嘲的笑了笑。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宁妍心就像失去了重量。她的嘴角垮了下来，她有点想对徐煜阳说一声“对不起”，因为自己上次说话有点太冲了，但是她刚准备开口，她就又反悔了——

即使他有身体缺陷，比较可怜，那也不是他走关系的理由。

宁妍被矛盾的想法憋的满脸通红，而就在此时，已经有其他学生陆陆续续走进到教室了。

宁妍索性放弃了选择，回到了讲台上。

再次随意的看向徐煜阳的时候，宁妍看到徐煜阳已经坐下来了，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又重新戴上了口罩，戴上了眼睛。他修长的手交叉在一起，眉头紧锁着，望向讲台，就真的有些像一个同龄的大学生。

既然他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宁妍心想着，她自信的将PPT换到了下一课。

“好，同学们，上课！”

因为宁妍的知识储备丰富，所以即使是临时调整为了《表现主义绘画的代表画家和艺术风格》这一课，依旧没有能难住她，再加上她上课时喜欢和大家一起讨论、喜欢引入很多奇闻趣事，所以整节课下来，她不仅把美术史知识讲到位了，教室里更充满了哄堂的欢笑声。事实上，自从两年前的事件之后，宁妍自己也能感觉的到，唯一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就只有这三寸讲台了。

时间过得飞快。当宁妍最终把所有的知识点都讲完后，时间只剩下了三分钟了。宁妍有些想让学生早点下课吃饭，但是就在这时，宁妍的眼神一撇，她却无意间发现她放在讲桌上的手机主屏幕上正亮着一条短信：

“提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吧？——徐煜阳。”

宁妍一愣。

当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他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的？

但是宁妍还是很好的隐藏起了她内心的惊讶，她淡定的收起了手机。

“那么最后的时间，我想请大家谈论一下最后一个开放式的问题——”宁妍拿着麦克风，环视了一下台下的三百多位好奇的学生，“大家是如何看待以高更、席勒、卡拉瓦乔为例，这些艺术评价高，而普世道德评价低的矛盾冲突的呢？注意，我需要大家思考的是价值观的冲突，不是听大家讲述他们的情史哦。”

不少学生发出了短暂的笑声。

而后，因为话题有趣又开放，不少学生都进行发言：有的学生认为应该以他们的艺术造诣评价他们的一生；有的学生说还是应该以道德评价为主要评价，因为艺术只是“锦上添花”的上层建筑；还有学生是“墙头草”，保持中立。

“还有同学要发言的吗？”宁妍看了一下腕表，而就在这时，宁妍却万万没有想到，徐煜阳竟然在此刻举手了。

宁妍的喉咙里仿佛被堵上了一个硬块，她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徐煜阳竟然直接就站了起来。“我认为应该直接封杀这些艺术家。”他说。

宁妍的表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为什么不能提他们的情史呢？”徐煜阳去掉了口罩，看向宁妍，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冰凉的严肃感。“这些艺术家拉低了普世道德的水准却被仍然被大众追捧，这根本就是对道德和法律的亵渎。高更抛妻弃子去大溪地追求艺术；卡卡瓦乔是个杀人犯就不说了；画家德加反犹；至于席勒……”

徐煜阳冷笑了一声，提高了声调。

“席勒不仅画作有侮辱女性的嫌疑，他还有多个情妇，脚踏三只船，最后28岁就感染当时流行全欧的'西班牙流感'，很多人说他很可惜，但是要我说，我会认为他的死纯粹就是自作自受。其实，不只是他们，现在很多的艺术生的文化课和道德感都太低了，他们即使出名了，他们都不应该被追捧。凭什么他们的文化素质不高、私生活不堪，而他们的画就能拍卖上亿天价？”

徐煜阳说完后，宁妍已经完全懵了！她的脸上的微笑僵硬了，她也丧失了所有课堂预见能力，作为老师，她甚至带头就反驳了他。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艺术一文不值？！”宁妍生气的脱口而出，“那你说说，如果连艺术都没有价值的话，什么才是有价值的！？”

“任何一门自然科学都比艺术来的有价值，”徐煜阳也紧盯着她说，“生物学，地理学，化学……甚至是日常的投资、金融……这些实实在在的资产也都比艺术来的实际！而艺术？它们很多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尤其是席勒这类的画家，他们的作品几乎都是矫情的产物！”

徐煜阳说完，宁妍也呆住了，她一瞬间再也想不出了反驳的词，只有无限的委屈和愤慨在她的肚子里鼓着。反而，她的学生们的议论声逐渐加大:

“他是哪个学院的？他这不是来找茬的吗！”、“他以为自己是谁？我C，我们学艺术的就这么被人看不起嘛！……”

讨论声、笑声、甚至是骂声在宁妍耳边如海啸般翻滚，宁妍根本压制不住。

宁妍呆坐在讲台边，她的全身上下都被无力感淹没了，刚好一阵下课铃救了她，宁妍才无力的喊了声下课。

下课后，待所有学生走后，宁妍再次来到了还在收拾东西的徐煜阳身边。

“算我多管闲事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是为了查案吗？”虽然生气，但宁妍依旧不放弃，她侥幸的问。

徐煜阳暂停了收拾东西的动作。他抬起头，眼中释放出一丝令人不安的危险的颤抖的光亮。“没有，和查案无关，这我只是听你的课有感而发罢了……”

这次，宁妍彻底放弃了，一抹失望的笑在她的脸上荡漾起来。

“有感而发……”

呵呵，这就是双博士的艺术鉴赏能力与价值观？

宁妍摇了摇头，这也太可笑了。她想着，她也不再多问了，她转身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