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丛林

萨默·雷恩·奥克斯（Summer Rayne Oakes）开门时穿着工装裤，一只赤褐色羽毛的小鸡趴在她的肩上。“这是我收养的小鸡，”她漫不经心地说，然后带我上楼，来到她在威廉斯堡的公寓：这个葱翠的隐居地里种着600多种植物。

炎热的夏季午后，寓所里却清新凉快，甚是惬意。阳光透过大窗户倾泻而来，照在厨房墙上反射回来，墙刷上了嫩绿的新叶。我知道为什么植物在这里悠然自得了，看，它们爬上格架和柱子，钻出老旧的茶罐，从垂悬于天花板下的花盆溢出。厨房柜台上长着香草，窗台上放着仙人掌、仙人球。书房里，那棵奥克斯刚拿来时才一米来高的无花果树现在已长到了天花板，四布的枝叶覆盖了整个房间。

我们坐下来。她说：“我一直是那个指甲缝里沾着泥巴的孩子。”小鸡坐在她大腿上，发出叽叽的叫声。奥克斯读大学时喜欢上了环境科学，虽然她换了好几个工作，但对环境科学的热情一直是她生活的主线。她当模特时就专注于打造生态友好的时尚美的形象，还就此主题写了一本书。她经营了一个名为“勒·苏克”（Le Souk）的商对商项目，直接为可持续纺织品供货商与服装设计师对接供货平台。奥克斯认为，要过环境友好的生活，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关注我们每天做的小事。“改变生活中的这些小事，你的生活就会大不一样。”

基于这一理念，她创造了这个绿色公寓。起初，她与人合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室友搬走了，她就想把这个地方弄得更像自己的家。她先卖了电视机和咖啡桌，腾出更多空间。（生物力学家凯蒂·鲍曼十分赞成这一做法。）她不用沙发，而是在客厅弄了个吊床。然后，她就开始往家里带花草树苗。她一直想要一面绿色的墙，因此她的第一个大工程就是在卧室的一边打造一个垂直花园，种上繁茂的蕨类、竹芋类、喜林芋类植物。作为一个环境科学家，她乐于发现新物种，亲手培育植物。她收集的植物慢慢超出了打造绿墙所需的植物，这给了她一个与父亲一起做DIY（亲手制作）项目的理由。他们父女一起建造了好几个装置，其中包括一个梅森杯花盆架，安装在餐桌上方的再生板上，还有厨房里的摇摆花园，由垂悬于天花板下的一排架子构成。奥克斯说：“它们就像艺术品，完全融入了这个家。与一般艺术品不一样的是，它们是活的，还会生长。”

奥克斯说，她这个种满植物的家就像是她忙乱生活中的一片绿洲。“早上醒来，我不会感到紧张焦虑。我的家让我感觉舒服自在，又令我兴奋激动、精力充沛，”她说，“我喜欢在树下睡觉，那感觉就像睡在天蓬华盖之下，让我内心平静安乐。”她发现，在都市里漂泊不定的人们有一种无根之感。她认为花草树木有助于消除这种感觉。“生活中有很多植物。你会慢慢以新的方式看待你所处的环境，”她说，“你会更适应日出、日落，更喜欢从树叶缝中透出的阳光。花草树木真的能让我生根发芽。我感觉我已经扎根于此，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虽然我并不是这套房子的主人。”

虽然扎根这一说法似乎站在自由的对立面，但听了奥克斯的一番话后，我觉得两者实际上是密切相关的。在家感觉安稳，在职业工作中就能自由拼搏、勇敢冒险。通过营造一种微妙的安全感，花草树木推动了她的自我解放。

最后数一数，奥克斯总共在她的公寓里种了670棵植物，而且这个数目还在增长。打理这些花草，每天早上都要花半小时，星期天几乎要花一整天。这听起来似乎是个麻烦事，但对奥克斯来说，只不过是脑力的运动锻炼。她定期在公寓里举办花草种植研讨会，还做集体冥想。她说，民间正兴起一股热爱生物的浪潮，人们越来越关心室内栽植。她希望，让人们了解她这个古怪的公寓有助于使人们将室内栽植视为正常的事。她希望人们提到她时会说：“你看，我不是那种栽花养草的怪人，她才是！”

参观了奥克斯的“都市丛林”，再看我房子里的那点花草，感觉少得可怜。不过，好在即使只是一点点自然的气息，也会有明显的效果。据研究，在无窗户的房间里放一点植物，能降低居住者的血压，提升其注意力集中度，提高工作效率，改善情绪，促进友善的行为表现。^[23]也有研究发现，室内植物，甚至只要室内有绿色，就能促进心灵的释放，提升创造力。^[24]

虽然我早就读过这方面的研究，但直到前段时间我都一直没有在家里栽种植物。我主要是担心没时间养好这些植物。我小时候，家里有很多植物，但是20多岁离开后，我一直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没有条件打造一个繁盛的室内花园。（我安慰自己说，不养花草总比把它们养死更好。）但我现在结了婚，买了房子，也就没有任何借口了。我和丈夫选的第一批植物是好养、易存活的蕨类和肉质植物。植物给我的家带来了戏剧性的变化，让我惊讶不已。夏天，它们的绿意和质感似乎把窗外公园的景色搬进了家里。而在冬天，它们弥补了窗外没有绿色的缺憾，使整个房间像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港湾。奥克斯给栽植新手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先了解你所处的空间。要是当初我听过她这个建议就好了。不要一进店就选合你眼的植物，先想想家里窗户的朝向，想想你家大部分房间能否直接或间接照射到阳光，然后选一种符合你家采光条件的植物。

如果条件确实不允许你进行室内栽植，那你可以在你所处的环境中融入模拟自然的形象和物体。大幅自然风景照片、树叶图案的墙纸墙布、动植物主题的油画等，能把大自然的视觉效果带进房间里。我最近曾入住一家宾馆，宾馆的走廊上挂着风干的薰衣草，电梯里播放着水母游动的视频，有自然元素的加入，没窗户的空间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压抑了。除了栽种活生生的植物，奥克斯还以有树叶图案的抱枕和装裱好的植物园风景画等为补充。生物力学家凯蒂·鲍曼在她家入口通道处嵌入了一些河石，这样她跨步进门，脚底的触感就更明显了。

另一个把自然带进家的方法需要借助声音。奥克斯说，她有时会在寓所里把蟋蟀的叫声当作背景音播放。这让我想起，自然界经常有特别狂暴喧闹的声音。人造的噪声会提升我们体内的应激激素水平，可能造成心血管疾病风险，但是自然的声景不一样，反而有放松身体、愉悦心情的效果。医院播放自然界的声音，可以使哭闹的患儿平静下来，也可以减轻患者的疼痛。^[25]机场休息室播放自然的声音，可以缓解旅途的劳累。加油站播放鸟叫声，据说可以提升顾客满意度。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人类的进化使我们对自然的声音（特别是鸟叫声）形成了心理依赖，自然声景意味着我们有一个安全的环境。大风暴来临之前，或在其他危险时刻，鸟类会纷纷飞离，世界将变得出奇地安静。而如果鸟类像往常一样忙碌啼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放心、自由地玩耍、探索。

气味也能把我们与自然连接起来，我们经常忽视这一点。日本林野厅自1982年以来一直把“森林浴”作为一项大众健康倡议来宣传。森林浴不是真的要在森林里洗澡，而是在森林里休息、放松。有多项研究表明，森林浴可以提升自然杀伤（NK）细胞的活性。^[26]自然杀伤细胞是一种血液里的白细胞，对免疫系统功能运行十分关键，特别有利于身体抵御癌细胞和感染病毒的细胞。研究者把森林浴提升免疫力的功能归功于一系列“植物杀菌素”。植物分泌这些化学物质，是为了使自己不受病虫害的侵袭。这些物质也存在于一些精华油中。在一个相关的测试中，研究者用加湿器在宾馆房间里喷洒从日本扁柏中萃取的精华油。空气中的植物杀菌素足以降低应激激素水平，提升自然杀伤细胞的活性。^[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