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自由
在我8岁那年,一个夏天的早上,我从衣柜里拿出防风夹克,从储物室里取出一些零食,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北美森林旅行指南,把它们统统塞进我的背包,然后对我爸爸说不要准备我的晚餐:我要离家出走,到森林里去生活。我的这个大胆决定受了经典成长故事《独居山中》(My Side of the Mountain)的启发。一位名叫山姆·格里布利的男孩离开舒适的家,来到森林,以被掏空的毒芹树为家。山姆凄冷的森林生活并不容易:他自己把橡子磨成粉做薄饼,设置陷阱捕捉麋鹿,剥鹿皮做皮衣,还抓了一只猎鹰,取名“恐雕”,并训练它捕猎。他牺牲了舒适的生活,换来的是自由和快乐。他以青蛙和画眉为伴,在冰冷的泉水中洗澡。他结识了一位登山者,登山者教他雕刻柳木口哨。夜晚,他藏在自筑的精致树窝里,点燃装在龟壳里的蜡烛,借着烛光在桦树皮上写字。
与山姆不同,我只在树林里待了一会儿,到吃晚餐的时候就回来了。虽然我尝试离家独居的努力只维持了几小时,但是这次短暂的冒险却令我兴奋、激动。我在道路尽头泥泞的三角地带打转,有时盯着天南星发呆,有时用树棍挖香蒲草的根。我吃从菜园边上摘下来的野草莓。我摘了一手的黄花菜和菊苣,来装点我一直没建成的小披屋。天黑之前我从后门溜进家里,我的切尔顿鞋上沾了一层厚厚的泥巴,但是我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打那以后我就经常想:在郊外荒野游荡玩耍,为什么让我如此欢快激动?
感到快乐的时候,我们会说自己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天马行空。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些时光就是我们获得某种自由的时刻。想想放暑假前一天校门打开的情景,或者周五下午办公室的时钟指向5点时人群的雀跃、骚动:快乐发源于摆脱束缚,重获自由。连续驾车几小时后,停车走出车外,伸展手臂,活动腿脚,放松心情,就会重获自由的快乐。同样,夜宿繁星之下,驾驶敞篷车疾驰,在冰水中裸泳,都能带来自由的快乐。
人从幼年时期就开始表现出对自由的热爱。蹒跚学步的幼儿就是争取自身行动自由的不懈斗士。对系安全带或戴手套的“专制暴政”,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发起抗议。快乐是一种不容压制、不受束缚的活力迸发。我们奋斗、抗争、争取自由,是因为自由让我们能追求幸福快乐,追求任何人生中有价值的事物。对于我们的祖先来说,有更大的活动空间,意味着更有可能发现食物的来源,找到有利的居住环境,求得更多的配偶。这就是为什么监禁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为什么人们普遍憎恶飞机中间的座位。
虽然自由与活力一样,不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是对于自己在人世间享有多大的自由,我们有直觉的发自内心的感受。那我们是如何感知自由的呢?自由似乎有一个连续的区间,我们通过对比感受自由。操场比教室更自由,野炊比正式宴会更自由。但是在这个连续区间的两头是两个绝对化的极端,一个极端是我们普遍认为压抑拘束的地方,比如核磁共振仪的主磁体、单人禁闭室,另一个极端是使人感觉没有任何束缚阻隔的地方,比如草原、湖泊、公园、沙滩。我想了想,最自由的地方应该在自然界中找。
我想起今年夏天,我和丈夫到新西兰一个朋友家里做客,他家临近海边的自然保护区。一天傍晚,我们一起沿着修剪过草的小路向草地走去,两边是杨梅树丛和高高的草丛。我们四个大人慢悠悠地徜徉,呼吸绿草的芳香和附近海滩飘来的丝丝咸味混合到一起的气味。两个男孩——6岁的亨利和快3岁的查理——跑在前面,嬉笑叫嚷。他们把小身子藏在拐弯处或浓密的树丛后,突然跳出来吓唬我们。他们来回跑着,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央求我们加入他们的赛跑,我们还无法拒绝。这次到新西兰之前,我连续几个星期每天起早贪黑,趴在电脑前长时间工作。在那片草地上,我感觉身子得到舒展,心灵得到释放,就像一直攥得紧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当然,自然能释放我们的身心,这本身不是个令人意外的发现。更为有趣且更值得探讨的是,为什么自然环境有如此巨大的力量,能解放我们的身体与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