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春期的抑制与困惑
我们知道，当儿童进入青春期以后，往往会出现心理上的问题，并且出现明显的人格变化。我将对男孩子的一些情况进行探讨，女孩子的发展情况则需另行探讨。
通常情况下，人们会觉得，当男孩子出现性成熟以及伴随而来的身体变化时，他们缺乏应对这种情况的心理功能，由此便导致了开头提到的问题。在性能力的强烈影响下，男孩子感到非常困惑，自己的愿望既不被允许也无法得到满足，因此他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但这个观点并不能充分解释青春期经常产生的种种深层障碍和问题。
一些男孩子曾经表现得非常快乐，对人充满信任，但突然或渐渐地变得有些神秘和叛逆，甚至与家庭和学校作对，不管是宽容还是严厉，对他都无济于事；有些男孩子丧失了学习动力和兴趣，造成成绩下滑，引起人们的注意；还有一些男孩子则充满了不健康的热情，经验丰富的老师会透过现象洞悉背后的隐情，即他们的自尊非常脆弱且容易受伤。在青春期会出现很多冲突，它们强度不一，有的冲突过去就存在，只不过表现得很轻微，没有引起注意；而现在这种冲突可能表现得非常极端，比如会出现自杀或一些犯罪行为。对于这种青春期经常出现的严重问题，如果父母和老师没有正确对待，就会导致更多的伤害。当孩子退缩时，很多父母会采取鞭策的方式，但当孩子需要得到信任时，父母却没有鼓励他；而老师们往往只关心学习成绩，却忽略了孩子身上出现的明显问题，也从不同情和理解其背后的痛苦。毋庸置疑，只要是通情达理的成年人，就能为孩子提供这方面的帮助；但我们不能高估环境因素的作用，因为即便父母非常关心和理解孩子，竭尽所能去帮助孩子，也可能无济于事，或者无法找出孩子问题的根源。即便是经验丰富且有洞察力的老师，也可能因为无法弄清问题背后的原因而使工作受挫。
因此，我们当前急需了解明显的生理活动和心理活动以外的部分，那些处于苦恼中的孩子，以及无法理解孩子的父母，对这部分一无所知；换言之，我们要做的就是借助精神分析来挖掘潜意识的根源——在这方面，精神分析已经给予我们诸多指导。
通过治疗成人神经官能症，弗洛伊德发现，婴儿期神经官能症（infantile neurosis）同样需要引起重视。他和他的学生在针对成年人的研究中得出了有力的证据：精神疾病的起源可以追溯至儿童早期，那时，人格就已经被确定下来，并且埋下了疾病的种子，到了后来，当面对巨大压力的时候，原本就不够牢固的精神结构难以招架，疾病便会爆发出来。所以，那些看上去很健康，或者最多稍微有些紧张的儿童，一旦被施加更多的一般压力，便有可能面临非常严重的崩溃。从这些案例来看，在“健康”与“疾病”、“正常”与“不正常”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弗洛伊德认为，这种现象是普遍存在的，这也是他最重要的发现。他还发现，“正常”与“不正常”之间只有数量上的差别，而没有结构上的差别，这是他根据工作经验得出的结论，我们的分析工作也不断地证实了这一结论。受长期文化发展的影响，人类从降生开始就具有了潜抑本能、渴望和想象力，换言之，就是将它们从意识中移到潜意识中，而它们会一直保留在潜意识中，并且不断生长。一旦潜抑失败，它们便会倾向于引发各种疾病。潜抑的力量被施加在最受禁忌的本能刺激方面，尤其是性本能方面。我们一定要从精神分析最广义的角度来理解“性特质”，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论认为：从生命的开端，性特质就一直活跃，起初是借助“部分本能”的满足来试图达到愉悦，这不同于成年人的生殖目的。
对婴儿来说，性渴望和想象会迅速在距离最近且最有意义的客体上找到落脚点，这个客体就是父母，特别是其中的异性。正常的小男孩都会对母亲表现出浓浓的爱意，并且在3到5岁之间，至少会有一次表示想要与母亲结婚。随后，他的姐妹会迅速取代母亲的位置，成为他所渴望的客体。虽然没有人会把他的话当真，但其中的热切渴望却是真实存在的——尽管它来自潜意识，但对他的整体发展意义重大。这种渴望所反映出的乱伦性质，在社会上引起严肃的斥责，因为如果它们成了现实，就会造成文化的倒退、崩溃与瓦解，因此，它们必定会遭到潜抑，并在潜意识中形成俄狄浦斯情结，在弗洛伊德看来，这就是神经官能症的核心情结。神话学和文学的研究认为，这种将俄狄浦斯引向杀父恋母道路的渴望具有普遍性，而对患者与健康者的精神分析同样表明，它们在成年人的潜意识中是普遍存在的。
在青春期，本能如风暴般袭来，加重了男孩子在情结方面的痛苦，并且有可能将他击败。这时，他的渴望和幻想越发明显和活跃，试图得到关注，它们与自我的潜抑力量抗衡，从而严重消耗他的能量。自我一旦失败，则必将引发种种问题和抑制，其中也包括疾病。好一些的结果就是对立的双方达到某种平衡。而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永久地对男孩子性生活的特质起到决定性作用，进而对他将来的发展起到决定性作用。我们必须谨记，针对青春期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对儿童不一致的“部分性本能”进行整合，使之归于生殖功能；同时要让男孩子摆脱与母亲乱伦的内在关系，尽管这种关系会为将来爱的模式奠定基础，但若想使他成为一个健康且有活力的独立男性，就必须在很大程度上割断他对父母的现实固着。
毫无疑问，在青春期，个体必将面临相当复杂的心-性发展所带来的难题，并且多多少少会被持续的抑制所困扰。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对我说，很多原本淘气的孩子，一旦变得安静、勤奋且易于教导，他们的活力、好奇心以及开放程度等就会明显减弱。
面对男孩子的问题，父母和老师能够提供哪些帮助呢？如果能发现导致问题出现的原因，则有助于改善与孩子的沟通方式；因为这能使父母和老师更加理解和包容孩子因逆反心理、爱的缺失与可疑的行为而引发的苦恼和干扰。老师也有可能认识到，男孩子与父亲的俄狄浦斯对立，会移情至他们身上。通过对青春期的男孩子进行分析，我们发现，老师会经常被赋予过度的爱和赞美，以及潜意识的恨和攻击。后者所引发的罪疚感和自责，也会影响男孩子与老师的关系。
情绪上的困扰和混乱会使儿童对学校产生排斥心理，不愿学习，甚至感到非常痛苦和挣扎。对此，老师的善意和理解可能起到缓解作用，老师对孩子的足够信任能坚固他们脆弱的自尊，并且改善其罪疚感。最理想的方式是，父母和老师能允许或创造条件让儿童自由探讨关于性的问题——前提是孩子希望如此。在关于性的问题上，绝不能采取恐吓或威胁式警告的手段，否则会造成不可预测的严重后果。儿童早期是启蒙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便无法重来，但只要实施了性启蒙，就能减轻甚至消除很多困扰。
如果这些办法都用了，父母和老师也竭尽了全力，以至资源枯竭，这时就需要更有效的帮助，而精神分析就可以做到这一点。通过精神分析，我们可以发现问题的根源，杜绝不良的后果。尽管精神分析技术经过多年的发展依然需要成长和完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借助它来发现问题的诱因，并且向当事人提供这些信息，从而对意识和潜意识的要求进行调整。很多成功的儿童分析案例使我相信，只要分析的过程足够专业、足够正确，那么它给儿童带来的负面影响并不会比成年人更多。人们总是担心精神分析会使儿童的自发性减弱，但这种说法并没有事实依据；很多儿童在困境中丧失了活力，但经过分析后得以完全恢复。即便是针对非常年幼的儿童进行的分析，也不会使其变得缺少教养和孤僻；事实恰恰相反，他们一旦摆脱了抑制，就会充分发挥其情绪和智力资源，努力实现文化和社会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