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顿经典·纪念版》总序
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是我和老友刘兵教授都非常喜欢的作家,我们在《中国图书评论》杂志的对谈专栏中刚刚谈了一期他的小说,谁知迈克尔·克莱顿本人竟于11月4日去世,终年仅66岁。我们的对谈发表时(今年8月),应该正是他缠绵病榻之日,这一巧合似乎也可以解释为“冥冥中自有天意”?
迈克尔·克莱顿1942年10月23日生于芝加哥,最初在哈佛读文学系,后来转入考古人类学系,最后却于1969年在哈佛医学院取得医学博士。然而他似乎并不想以“克莱顿医生”名世,而是很快成为一位畅销书作家。他迄今已经出版了15部畅销小说,最著名的当数《侏罗纪公园》(Jurassic Park)、《失落的世界》(The Lost World)、《刚果惊魂》(Congo)、《神秘之球》(Sphere)等,其中13部已被拍成了电影,还没拍电影的那两部,大约是最新的《猎物》(Prey)和《喀迈拉的世界》(Next)——但从内容看,拍电影或许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本人甚至还组建了Film Track电影软件公司。
科幻中向来有所谓“硬科幻”与“软科幻”之分,“极硬”的那种,比如前不久刚去世的阿瑟·克拉克的《太空漫游》四部曲之类,其中想象的未来科学技术细节,以今天科学技术的基础和发展趋势来看,非常符合某种“逻辑上的可能性”。而“极软”的那种,则可以基本上忽略科学技术的细节,也不必考虑“逻辑上的可能性”。
按照这样的标准来看,克莱顿的小说至多只能算“中等偏硬”,但每一部情形也有不同,比如《猎物》中所想象的“纳米集群”这种东西,就比较硬,而《神秘之球》就比较软,新近的作品《喀迈拉的世界》也不算硬。
许多优秀的科幻作家都是“紧跟”科学技术发展前沿的——即使是为了批判和反思,也需要有足够“硬”的准备,才可以服人。克莱顿对科学技术发展前沿一直是相当关注的,当然他也有基本上不涉及科学的作品,比如小说《刚果惊魂》(1980),据此改编的同名电影也很有名,但其中的科幻色彩却是相当淡的。
迈克尔·克莱顿一直将小说创作和电影结合起来,让它们相得益彰。他很早就开始担任电影编剧,后来自己拍摄影片,甚至担任导演。下面是迄今为止所有与克莱顿有关的影视作品编年一览表(总共22部,其中2部剧集,2部重拍片;一半以上我都看过):
《人间大浩劫》(The Andromeda Strain,1971),编剧
《交易》(Dealing: Or the Berkeley-to-Boston Forty-Brick Lost-Bag Blues,1972),编剧
《未来世界》(Westworld,1973),导演、编剧
《终端人》(The Terminal Man,1974),编剧
《昏迷》(Coma,1978),导演、编剧
《火车大劫案》(The First Great Train Robbery,1979),导演、编剧
《神秘美人局》(Looker,1981),导演、编剧
《电子陷阱》(Runaway,1984),导演、编剧
《旭日追凶》(Rising Sun,1993),编剧
《侏罗纪公园》(Jurassic Park,1993),编剧
《急诊室的故事》(ER,1994),编剧
《叛逆性骚扰》(Disclosure,1994),编剧
《刚果惊魂》(Congo,1995),编剧
《龙卷风》(Twister,1996),编剧
《失落的世界:侏罗纪公园续集》(The Lost World: Jurassic Park,1997),编剧
《深海圆疑》(Sphere,即《神秘之球》,1998),编剧
《终极奇兵》(The 13th Warrior,1999),导演、编剧
《侏罗纪公园3》(Jurassic Park 3,2001),编剧
《时间线》(Timeline,即《重返中世纪》,2003),编剧
《人间大浩劫》(The Andromeda Strain,2008),编剧
《侏罗纪公园4》(Jurassic Park 4,2008),编剧
《未来世界》(Westworld,2009),编剧
名单中最后两部的编剧,不知克莱顿病中是否来得及完成,但他看不到它们上映是肯定的了。
如果在中国,很难想象一个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的人,竟会在影视方面有如此建树。看看这张一览表,再看看迈克尔·克莱顿的受教育履历,对于美国的教育和就业,我们会不会有一个新的感觉和认识?克莱顿本人所受的科学教育中,主要偏重生物医学方面,而物理学等较“精密”的科学成分相对少些,所以写《侏罗纪公园》《猎物》等对他来说更为驾轻就熟。但他也不是不敢涉及时空旅行之类的物理学主题,比如《时间线》(Timeline,即《重返中世纪》)。他从一开始就走上了商业小说和影片的成功道路,所以他的小说也可以归入“商业通俗小说”类中。
不过,克莱顿成功的小说中却并不缺乏深刻的思想价值。
在《侏罗纪公园》和《失落的世界》中,对于人类试图扮演上帝角色来干预自然最后却又失控的讽喻和告诫,在此前的幻想作品如《异形》(Alien)等当中还能找到先声,但克莱顿将故事安排成在公园中再造恐龙,还是别出心裁的。就是为了娱乐,人类滥用生物工程之类的技术也是危险的。
而到了小说《猎物》中,警世意义则更为明显。在《猎物》中,年轻美貌、聪明能干、野心勃勃的朱丽亚,就是一个玩儿火者,她玩的“火”是一种叫作“纳米集群”的东西,最终这种东西夺走了好几位科学家的生命,也要了朱丽亚的命。如果不是正直的电脑专家杰克(小说中的“我”,朱丽亚的丈夫)出生入死扑灭了失控的“纳米集群”,它们就可能毁灭人类。
在《猎物》想象的未来世界中,“政府”已经退隐到无足轻重的位置,而“公司”则已经强大得几乎取代了政府,经常成为与个人对立的一方。这种现象其实在大量科幻电影和科幻小说中都普遍存在。克莱顿借助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纳米集群”进入朱丽亚体内控制了她,使她时而明艳如花,时而狰狞如鬼,来象征公司这一方的邪恶,以及对金钱的贪欲之害人害己。
优秀的科幻作品,可以借助精彩的故事,来帮助我们思考某些平日不去思考的问题,《神秘之球》就是如此。小说涉及了一个颇为玄远的主题——今天,我们人类,能不能“消受”某些超自然的能力?小说设想发现了一艘三百年前坠落在太平洋深处的外星宇宙飞船,考察队进入之后,怪事迭出,最后发现是飞船中一个神秘的球,能够让进入球中的人获得一种超自然的能力——梦想成真!但是克莱顿用他构想的故事,让考察队幸存的队员们认识到,自己实际上无法驾驭这种超能力,人类更是没有准备好面对这类能力(或技术)。其实《侏罗纪公园》《失落的世界》和《猎物》中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人类既然目前还无福消受“梦想成真”之类的能力或再造恐龙、“纳米集群”之类的技术,因为我们还未准备好,那么对于其他将要出现或者已经出现的科技奇迹,我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呢?如果对于是否准备好这一点还没有把握,为什么还要整天急煎煎忙着追求那些奇迹呢?为什么不先停下来,思考一下呢?
这也许正是迈克尔·克莱顿那些作品留给我们的最有价值的启示。
2008年11月11日
于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
(《克莱顿经典·纪念版》,[美]迈克尔·克莱顿著,钟仁等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