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言
我在罗马与老朋友一起吃饭,席间,他们中有一人转身对我说:“当然,你迄今的写作生涯是一出历时十五年的心理剧。”大家都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但这句话有点刺痛我,我连续几个星期为话里的含义所烦扰。现在,我就把这句话写在这篇前言里。确实,多年来,我一直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也经常疑惑我究竟有没有让自己在某些事情上显得荒唐可笑。我想这种焦虑源自我知道自己不具备真正的资格写我所写的东西。我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社会学家,不是名副其实的文学或电影方面的教授,不是政治学家、专业的乐评人或训练有素的记者。我在创意写作系教书,本身却没有创意写作的艺术硕士学位,也没有博士学位。我的根据——不过尔尔——几乎总是从个人角度出发。我感到这一点——你呢?我突然有此想法——你呢?论述一个人情感体验的文章,从本质上讲,是站不住脚的。这些文章唯一的特点是自由。同理,读者也异常自由,因为我没有一丝比她高明的地方,谈不上权威。她可以随时随地反驳我的感受,她可以说:“不,我从未那样觉得”或“天哪,我根本没有过那样的念头!”
写作(对我而言)是三个不稳定的、变幻无常的要素的交集:语言、世界、自我。第一个要素从不完全属于我;第二个我只能略知一二;第三个则是对前两个要素可变、即兴的回应。若说我的写作是一出心理剧,我想不是因为我,像网上讲的,有如此多的感受,而是因为对我来说,准确地平衡这三种要素、赋予每种其该有的分量,这从不是不言自明的。我试图从“自我”——自我的界限不定、自我的语言不纯、自我的世界决非“不言自明”——这个要素出发、同时又面向“自我”而写作。我希望读者,和作者一样,时常寻思她到底有多自由,并理所当然地认为,阅读具有和写作同等的自由度和紧迫感。
一点说明:我发现我对人类自我的有点模棱两可的看法,完全不合潮流。读者拿在手里读到的这些文章,是我在奥巴马任职总统的八年间,在英国和美国所写的,因此是一个过去的世界的产物。当然,面对我们眼下的局势,在大西洋两岸,几乎不可能再保有任何模棱两可的感受。今天,数百万或多或少散漫无组织的自我,必定将不知不觉团结起来,加入抗议、社会活动、游行、投票、控诉、捍卫的行列,变成狂热分子、政治说客、士兵、辩护人、历史学家、专家、评论家。人不能拿空气与火搏斗。但同样地,若忘了怎么辨识自由,则谈不上为争取自由而斗争。我将这些文章送给仍好奇什么是自由的读者——请他们按照需求利用、改写、拆解、推翻或无视!
扎迪·史密斯
纽约
2017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