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嫌隙
又是风雪,经年又经年。今年第八场雪来的迟了,却更大了。好似鹅毛漫天舞,一层又一层。
洛城站在窗前,看着弥天大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今年冬天又要难熬了。如此大雪,朝廷的援助不知道又要拖到何时。作乱的蛮夷肯定要比往年更多。”
“这天气真令人害怕。”初雪也来到床边,雪落得没有轨迹,纷繁杂乱,好似她这几年的心。
初雪是知道大雪封山的可怕之处,就是前世科技如此发达,每年也有不少人因此丧命,财产损失更是不可计数,更不要提现在这旧时代了。
此去一别,怕是凶多吉少。
风起云涌,雪花纷飞的轨迹又乱了几分,洛城便将身上的裘衣拿下,披到初雪身上。
“这里风雪冷,娘子还是到堂内歇息吧。”
“我不冷,随相公多站一会吧。”
两人便默默的站着,风雪打到身上总是刺骨的寒,这时节便是寒梅也不敢轻易盛绽。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洛城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言道:
“玉……昨日娘说的纳妾之事……”
“呜呜呜——”风雪之大宛如山鬼嚎鸣,那雪片如妖媚狂舞,竟不知被卷去了哪里。狂风卷着雪片冲入屋内,片片如割人的刀。
初雪心脏一紧,猛地绞痛起来,那感觉是这无数苦苦等待年岁也未成有过的。眼角除了感动的泪水,终于挤出了几滴别种滋味的辛酸。一时心头堵塞,下气上不来,上气下不去,眩晕感袭进脑中。
洛城望着窗外风雪,“母亲只是玩笑话,娘子莫要当真。”
“荷荷……”窒息的感觉太不好受了,初雪终于能喘两口气,摘掉眼角的泪水,却又挤出笑容,“我知道的。”只是胸口疼的要紧,素手揪着,不知该如何平息。
洛城的脸已尽是沧桑的疲倦。每一次回来脸上总是要多好几道伤疤,或是山贼所伤,或是冻伤擦伤。每一次回来都好似换了一个人,脸上也看不出昔日的容貌。世间不饶人,明明是刚毅俊朗的青年,却有了一丝孤家寡人之感。哪怕夜夜如新婚,初雪发现自己有时竟记不住夫君离去时的模样。
婆婆也是忧心儿子,这儿子虽不争气,毕竟是亲骨肉。关外凄冷,又无人照顾,便起了要其纳妾之心,有人照顾也好。只不过洛城很干脆的拒绝了。
“若是…若是相公有此意,我也…我也…无有怨言……只是…只是……”初雪双手揪着心房,心头越发的疼痛。明明知晓这只是为了夫君能在关外温暖几分,心脏却似活生生的撕碎。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堵住的心头只能依靠嘴“荷荷”几声换口气,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洛城关紧窗户,将风雪阻挡在外头。搂住初雪颤抖的肩头,两人一起回到房中。温暖的炉火驱散几分寒冷,初雪觉得胸口通透了许多,又倚靠在洛城怀里,呜呜嘤嘤的哭着。
“娘子莫言此事了。”
“只恨妾身身体孱弱,不能陪着夫君征战,若是,若是……”心头虽然不是那么疼了,但仍挤压的难受,声泪俱下。
她同她母亲一般,染了寒病,受不得冷风,后来又大病一场,体质更加羸弱不堪。
“娘子莫要再言此事了,只要我性命还在,便不会去纳妾,更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委屈。”
……
又不知过了多少岁,时光荏苒,浩雪一层又一层,覆盖了世间多少杂事。
大雪刚刚落尽,第九场雪接踵而至,却不像第八场雪那样,它是细小,细腻的。
初雪这几日睡的不安稳,往往半夜惊起,汗流洽衣。见到夫君仍在一旁熟睡,心中才勉强安定。又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才能入睡。
接连几日,初雪心中困顿不堪,又去庙里求了纸符,这才安稳几分。
终是那日雪花落尽时,寒梅独傲。
寒梅开的正好,偶尔落下一两片花瓣,初雪和洛城便坐在屋檐下,看这雪中风景。
初雪倚在洛城肩头,洛城结实的臂膀好似雄伟的关山,镇的住她的不安。
许久,洛城站起身来,遥望远天蒙蒙的太阳,“来年春花满园之时,我肯定会回来的。”
“嗯。”初雪也站起来,来到洛城身边。
洛城折了一枝寒梅,别到初雪头上。寒梅傲立高高的墙角上,初雪是极难摘到的,对于洛城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我记得你以前喜梅花,后来就不见你再折过了。”洛城轻抚初雪脸颊,她的脸颊仍是那么细嫩,“你刚嫁过来时,也是这般。”
“相公……”
初雪的容颜一如往昔,但年岁却在日日夜夜反复中消磨。
“你说,这世间真有尽善完美至臻之人吗?”洛城又望向雪天交连之处,声音很轻很轻。
初雪所有话语一时堵在心口,心里又觉得烦闷,扯着衣角,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我常在信中听闻大哥大嫂争吵;二哥仕途顺利,却也总是和嫂子争吵;四弟纵然几分离合,但此时依旧算是圆满。而父亲母亲,虽然情投意合,但终归会有摩擦。不过往日鸡毛蒜皮小事,因此而起的矛盾颇多。”洛城的声音轻飘飘的,“这世间真有完美之人吗?”
一番话下来,初雪愣愣的站着,就连指甲陷入掌心之中也不觉。
呵呵,原来如此吗?
满嘴是嚼尽后的苦涩。
是啊,事事遂心如意,这世间哪来的尽善完美至臻之人。不过是个可笑的谎言罢了。
她做的实在是太好了,对公婆兄嫂以礼相待,对外人泾渭分明进退有度。无数年岁的苦苦等待,未曾怨言细致入微的照顾;他缺了什么,她总能一无二漏的补齐;他不需要什么,也绝不会让其打扰。与他的相处,总是了无差错。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从无忤逆。
她前世也是男人,纵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厌恶什么。一心要做好自己,竟是因为太过完美而起了疑虑。世间多少悲哀,眉间经年不得的写上了凄楚,泪眼婆娑。
骨子里的温婉柔媚使她太擅长照顾别人,却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
“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细心的替初雪擦去手心的血迹,又取来白布包扎好,将她搂入怀中,“莫要再使自己受伤了。也应当照顾好自己。”
风雪又大了起来。
雪风呜呜,山鬼哀哀。
初雪于梦中惊醒,汗湿衣被。见到夫君仍在身侧,方才再次入睡。天未亮,初雪又一次梦中惊醒,却不见了枕边人。心头一颤,一望窗外风雪,只见那没膝的雪中是深深的脚印。
经年的风霜凄苦,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哭声绵绵不绝,泪如雨下。
第十场雪如期而至,深冬时节,雪倒是小了。
年岁难堪,终有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