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十，疑窦
人性是最难定义的东西。
如果你说1+1=2，那么反驳你的人很少。如果你说晚上抬眼就能看到星星，会有一半人反驳你。如果你说人性是美好的，那么绝大部分人都会对你嗤之以鼻。
人性难以理解，美好的是道德。
秦医生，与之接触过的人，基本上都会说他是个有职业操守并且道德高尚的人。简而言之，很多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他是个好人。
但谁能想到这样的好人，会是助纣为虐的杀人凶手，会是一个杀妻藏尸的人？
当警察把那个行李箱打开的时候，看到的人基本都吐了。一具一年前就被杀害的女尸，被藏在行李箱之中，没有做过任何的措施，行李箱又被塞进了木质的柜子里，柜子的缝隙处都贴着厚厚的胶带。这样的尸体会变成什么样，一般人很难想象。
小警察脸色苍白，吐了又吐，旁边脸色也不大好的老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终究没忍心责怪。
秦明坐在沙发上，他也闻到了味道，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他边吐边哭，哭的压抑绝望，又痛快淋漓，好像背负的什么东西终于放下了，连哭都不用掩饰了。
在警察准备开箱的时候林临就提前离开了房间，并且很贴心的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他见过很多案发现场，当然很多都是通过照片看的，素材需要。但这次他不准备看那具尸体，即使要把这个案子写出来，他也不准备写那具尸体。
其实有件事情，他并没有和警察说过，但是秦医生是知道的，因为他和秦医生简单的说过，他说他在梦里，其实见过那个头发很长的女人，那人用头发做黑茧吃人，在梦中吃了他几十次，他痛苦不堪恐惧惊悚，但他发现最后那个女人都会把他放出来，放到同样的一个位置。
那个位置在一个房间里，房间里狭小憋闷，连呼吸都不能畅快，阴暗窄小，没有一丝光亮，转个身走两步都能碰到壁。他有好多次不是在黑茧中窒息醒过来的，而是在那种压抑黑暗中不能忍受崩溃醒来的，这让他一度有点害怕狭小的空间，连电梯都不敢乘坐。秦医生说他大概有点是幽闭恐惧症，不过还不明显，可以治疗。
事实上他现在确实不再害怕那种狭小的空间，但他还是不能面对那个女人的尸体。
他抽着烟，和外面的警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个警察刚从警校毕业，脸上还带着稚嫩，林临给他让烟，他摇头，说出任务时他爸不让他抽烟。林临失笑，说你爸管你可真严，反正你出任务时他也看不见，你还这么听他的话啊？
小警察摸了摸鼻子，说他出任务时候都跟着严叔，严叔跟他爸老战友了，看他比他爸看的还严。
严叔就是里面那位严警官，人看着严肃的很，确实不怎么好说话。林临也不再多说，跟他聊着这个案子。
大概是因为林临是这个案子的参与者，也不能说是参与者，算是知情人吧，毕竟是他揭露个这个案子的一角，才让秦明的罪行显露的，因此聊这个案子的时候，小警察对他没有什么戒心。
一个人身上竟然能公开出三个恶性案件，虽然第一个已经是明朗的，但秦明竟然是当事人，也让人惊讶。
“其实分尸案里还是有些不明朗的地方，”小警察说，“秦明说他当时去给一个病人上门做心理辅导，这件事是真实的，因此我们都没有怀疑过他。但那个凶手竟然就是第一起陈年旧案中的受害者，并且和秦明也有同学的关系，因此我们不得不怀疑，其实第二件案子，秦明可能也有参与的。”
“哦？”林临惊讶，他忽然想到了梦中的那个他无数次上下却从来没真实上过的电梯，奇怪地问：“那可能真的是巧合吧？他们之前确实没有联系过啊！”
“但我们调查到，其实凶手犯案的前一天，和秦明一起出去吃过饭。”小警察说，“这件事情你不知道么？”
林临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梦到过……秦明可能没有对我做过这个引导让我做梦……大概他觉得这不算是什么？”林临心头跳了一下，这样回答。
小警察看了看房子里面，还在拍照，一时半会估计出不来，他瞧着林临，小声说道：“因为你是这个案子的知情人，所以我也不瞒你，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或者想起什么细节了也可以跟我说。”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神神秘秘道：“案子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在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他们曾一起吃过晚饭。因为那天凶手赵创的样子很惹人眼。那家店的老板和服务员都还记得，那小伙子穿着西装，神色狼狈，身边是一个穿着休闲衣服的男人。两人点的菜很多却没怎么吃，就一直在低声聊天。因为他们店里很少遇到这样的人，而且在结账的时候发生了争执，当时赵创的驾驶证还拉下了，他们一直以为主人会回来取，所以印象还挺深的。”
“然后呢？”林临迫不及待的问。
“然后一直没有人来取驾驶证，后来他们就忘了，当时那个案件发生的时候，赵创被烧的说面目全非都是轻的，要不是还能看出个人形，你都不敢相信那个是人。当时我们课上老师还讲这个案子呢，让我们分析什么情况下人才能被烧成这个样子，所以我记得很深刻。”
“他们分开的时候也才六七岁，到案件发生那会儿都过了二十年了吧？他们怎么认出来的？”
小警察看了一眼在客厅沙发上还在边哭边吐的秦明，“这个我们还没有审问，不过我们调查过秦明生父的资料，发现他和他父亲年轻的时候非常相像，秦明没有和老家那边联系过，但那村子里人说赵创回来过几次，他母亲出狱时跟他母亲一起给外家送丧，大概是见过秦明的生父，所以是有印象的。”
林临揉着眉心回忆自己的梦境，确定没有他们一起的画面，但他总能想到那架电梯，想到电梯中的数字。
21。
21。
“对了，当时秦明辅导的那个孩子家，是住在21层楼么？”
“21楼？”小警察想了一下，“好像不是，我记得当时录得口供上是26楼，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么？”
林临呆愣了一下，急切的问道：“你确定是26楼？那当时那件案子是发生在19楼对吧？”
“额，是的，案件是在19楼，但我记不清他辅导的那家是不是26楼了。”小警察狐疑地看着他，“林先生，你是发现了什么么？”
“呃……不，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梦里曾经梦见过21，所以问一下。”
“林先生，”小警察忽然严肃起来：“如果你有什么发现，希望你不要隐瞒。”
“当然！”林临点头，“但是你也知道，梦境毕竟不受控制，有时候梦到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引导出来的，也有可能是我自己日常见到了什么产生的遐思。”
他这个说法倒是让小警察颇为认同，“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能通过催眠让人做梦的，我听我爸说他以前遇到过一个案件，就是有人通过催眠的方式让人犯下凶案的，而犯案的人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后来案发，他还以为自己是梦游犯案。”
“这个倒是挺有意思的，能跟我讲讲么？”林临颇有些好奇，他捏着食指和拇指，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点。
小警察没注意他的异常，只是白了他一眼，“林先生，你们作家是不是都喜欢探秘啊？”
林临讪笑了两声，又抽出烟来，他继续给小警察让烟，小警察不理他，向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眼不见烟味心不烦。
林临平息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脑子里都是呐喊，秦医生，秦医生，在那场分尸纵火案中，秦明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秦明的案子总算是做了个总结，被判入狱。林临去探视的时候，秦明整个人显得很平静。
那是一种澄澈的平静，秦明是个好人，心思单纯的好人，他背负的东西很多，因此当他把这些东西都放下的时候，整个人气质都干净起来。
“秦医生……”林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人手持着话筒，隔着一扇玻璃对望，最后还是秦明先开口说：“林临，对不起。把你卷了进来，我很抱歉，最初我一直在犹豫，只是想倾诉而已，但一但开始，车轮就不会听话了，我没有刹车，对不起让你承受了这么多。”
林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说你他妈真不是东西？林临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恨他，反而怜悯他。
“林临，我入狱之后，我儿子就无亲无故了，我什么都能放下，就是放心不下他……”
“秦医生！”林临打断他的话，“法庭上，何安琪指认你曾经跟她发生过不正当关系，而且还是你杀害你妻子之后不久，这件事你为什么没有提前说？”
秦医生愣住，他呆看着林临，突然抓紧了话筒，脸色焦虑起来，“林临，别信她！”
在他们相处认识的这些时间里，秦医生似乎和所谓亲属都没有什么联系，对于这个小姨子，他显得戒备心十足。
“秦医生，我就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和她发生过关系？”
秦明紧紧地抓着话筒，脸上青筋毕露，“是！”
他死死地咬着牙，接着道：“但你别相信她，那女人不是好人，我是跟她发生了关系，但那天我喝醉了，是酒吧的工作人员联系她把我接走的，我都喝断片了，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就看到她在我床上躺着，一丝不挂。”
“这件事，你应该之前就告诉我，或者告诉律师的。”良久，林临才说话。
秦明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木然了，他渐渐平静下来，望着林临，带着奇怪的神色轻笑了一声，“林临，我不需要怜悯的，我罪有应得。”
“杀人就要偿命的，我虽然没有偿命，但要蹲监狱，这是我罪有应得的，所以不需要怜悯。”
“我只是无法想象没有我之后，我儿子该怎么办？”他望着林临，“我不能把孩子给那女人，我不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