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连升从卓家离开后,连续几日都做同一个噩梦,每晚都从噩梦中醒来,满头大汗。
崔娃又听见了他的喘息,起身坐起,打了个呵欠,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重新躺下。
陈连升坐在床头,脑子里一片混乱,想起卓家的累累白骨,心头像压着一块石头似的难受,然后慢慢熬到天亮。
“你们快看,那不是小姐吗?”
第二日,陈连升正要出门送酒,不知谁吆喝了一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裙摆、头戴白色帽子的女子正和掌柜一块儿向这边走来。
“咱们小姐好看吧?”崔娃轻轻碰了碰陈连升,陈连升赶紧收回了目光,讪笑着说:“小姐的衣饰还挺奇怪的。”
“那是当然,小姐喜欢穿洋人的衣衫,这可都是少爷从国外带回来的。”崔娃一脸的艳羡,陈连升正要赶车出门,却被田仁义给叫住:“连升,你先等等。”
“老爷好、小姐好!”陈连升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田仁义忙说:“别这么见外,你跟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陈连升跟田仁义一进门,小姐便大大咧咧地问:“你就是上次帮我爹打跑恶霸的那人吧?”
“嫣儿,你就不能矜持点?”田仁义笑着责骂道,又跟陈连升说:“你别介意,我这个女儿就这性子,整日的胡闹,从小被我给惯坏了。”
“爹,您又说我……”田嫣儿撒娇的时候令陈连升好不自在,田仁义无奈地笑了笑,道:“连升,我叫你来,是有件事又要麻烦你。”
陈连升忙说:“您尽管吩咐就是。”
“施南府的尹千总你认识吧?”田仁义问,陈连升一愣,点了点头,却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
田仁义接着说:“我跟千总大人也是有过交集的,昨日千总大人亲自登门拜访,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陈连升似乎猜到了什么。
“千总大人跟我说,想让你去千总署。”田仁义笑着说,“我没看错人,你呆在这儿太委屈你了,能得到千总大人厚爱,这不仅是你的荣幸,也是咱们仁义酒坊的荣幸啊。”
田嫣儿欣喜地问:“你真要去施南府当差了啊?不过当差有没什么好的,还不如……”
“胡说什么!”田仁义打断了她的话,“连升啊,我本想留你,可也不能耽误你的大事,影响你的前途呀。”
“哪里,哪里!”陈连升不好意思地说,“不过老爷,我认真想过了,是真不想过去。”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很多人这辈子做梦都想进施南府呢,你这个人还真有点意思,怎么会想拒绝呢。”田仁义这话令陈连升一时无言以对,“连升,千总大人的话我是传达到了,至于何去何从,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决定。”
田嫣儿见陈连升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笑道:“爹,看样子他不想去施南府当差呢,既然他武功这么好,干脆就让他留在酒坊帮忙算啦,要不然那些地痞恶霸又来欺负咱们。”
“哎,我这哪里是赶他走,是巴不得留他下来呢,只不过咱们这酒坊庙太小,而且这施南府的千总大人亲自过来要人,我总不能不识抬举……”田仁义也是左右为难,尹英图虽然没把话完全挑明,但话里行间已经说得够清楚,他不能故意装作不懂,而且也真的认为陈连升整天呆在酒坊送酒不是正事。
陈连升沉吟了许久才说:“老爷,您容我再想想。”
“傻小子,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施南府那么好的去处,要是换做别人都巴不得呢。”田嫣儿又添油加醋了一番,陈连升不卑不亢地说:“小姐见笑了,连升就没吃官饭的命,而且也从未想……”
“好了,懒得跟你说,榆木疙瘩一个。爹,您就任他吧。”田嫣儿打断了他,他转向田仁义求救,田仁义讪笑道:“嫣儿,你这话到底是想留他还是赶他走啊?就别为难连升了,千总大人虽托我说服连升,但这毕竟是连升的私事,我们还是不要横加干涉为好。”
田嫣儿不禁面红耳赤。
陈连升今儿下午出门送酒的路上总是心不在焉,居然错过了地儿,半道上才又折了回去。
“哟,今儿怎么迟了?你瞧你瞧,店里生意好,都急着要酒呢,再这样下去,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店里的掌柜虽然不是责怪,但隐隐有些不快,陈连升满脸歉意地说:“不红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一些事儿,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下次可不许再迟到了。”
陈连升正要出门时,没想却又碰巧撞见柴大木跟几个手下进来吃饭,柴大木一见他,立即嬉皮笑脸地说:“哟,这不是连升兄弟吗?真巧,又送酒呢!”
“是、是!”陈连升让开了路,柴大木却说:“今儿的酒送完了吧,走,兄弟,跟我进去喝一杯。”
“这……”陈连升有些为难,柴大木脸一沉,问:“怎么着,不赏脸?”
陈连升只好过去坐下,柴大木大声喊道:“掌柜的,好酒好肉端上来。”接着又转向陈连升,“卓家一案真相大白,你功不可没,今儿柴某就敬你三杯,以表恭喜。”
“何喜之有?”陈连升大为不解,柴大木把酒满上,又说:“我可听千总大人说了,说你过几日便会到施南府报到,这还不是大喜?”
陈连升端着酒杯,不知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柴大木见他面色犹豫,不禁疑惑地问:“怎么,这还不是天大的好事?难不成去施南府还委屈了你?”
“柴捕快,这事,我……”陈连升不知该从何说起,柴大木说:“连升小兄弟,我可跟你说实话,咱们千总大人可不是什么人都瞧得上的,要不是那晚在卓家对付采花大盗见过你的身手,而且你还救了柴某一命,柴某今儿可不会放下身段坐这儿跟你喝酒。”
陈连升极不情愿地喝下酒后才说:“柴捕快,抓捕采花大盗是我事先已经在千总大人面前应下,大丈夫一言既出岂能反悔,至于千总大人的盛情邀约,我暂时还没应下!”
柴大木更加疑惑,不解地问:“我说你小子,你是怀着明白装糊涂呢,到底怎么想的?”
“连升实在是懒散惯了,千总署里规矩多,我怕……”
“这事好办,以后你就跟着我,你看本捕快这日子过得多逍遥快活,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好不快哉!”柴大木又转向另外一桌的部下,“你看看他们,大家都是好兄弟,只要你应下千总大人,保证跟着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连升多谢柴捕快抬爱,只是连升还有些事尚未解决,要不再宽限几日?”陈连升只好用缓兵之计,柴大木爽朗地说:“好,那我就回去禀告千总大人,再给你宽限几日。”
陈连升此时才觉得真应该好好想想这件事了,他决定趁着不忙时告假几日,先回乡看看老爹和玉莲。
雨后的邬阳关就像一位温柔多情的少女,经阳光一晒,层层薄雾弥漫山间,活脱脱一个人间仙境。
这日一大早,白玉莲便起床生火做饭。
“爹,您咋不吃呀?”白玉莲看老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知道他又开始担心陈连升了,老爹自从陈连升离开后,便吃喝不香,夜不能寐。
白玉莲给老爹夹了些菜,可老爹并不动筷,仍叹息道:“连升一晃又走了这么久,也没个音讯,你说他会去哪儿呢?”
“爹,您就放心吧,连升一个人在外惯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白玉莲说,话虽如此说,其实她心里也万般思念,只是为了不让老爹更加担心,所以把所有的思念都埋在了心底。
突然,一声巨响,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把正在吃饭的二人惊得大骇,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几个气势汹汹的男子便闯了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白玉莲挡在老爹面前,来者冷笑道:“老东西,你儿子杀了我大哥,老子今儿是来跟你儿子索命的。”
老爹和白玉莲一听这话,更是大骇。
“你……你们……我儿子他不在家!”老爹剧烈的咳嗽起来,颤微微地走上前去,“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儿子欠下的血债,我这把老骨头替他来还。”
男子叫马六,一脸邪气地盯着白玉莲,仿佛全然没听见老爹的话,突然笑嘻嘻地说:“没想到在这穷山沟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嘿嘿,马爷我口福不浅呀。”
惊恐万状的白玉莲一个劲地往后缩,老爹指着门口怒吼道:“你们给我滚,滚!”
马六努了努嘴,身后的鹰犬架住老爹,然后拽出了屋子。孱弱的老爹怒骂着,却根本无济于事。
门被关上,白玉莲被逼的步步后退,但终于无路可退。
马六淫笑着伸出手去想摸她的脸蛋:“姑娘,只要你从了马爷,马爷保证你从今往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白玉莲哭丧道:“求求你,求你不要……不要……”
马六哪管得了这些,听着她的哀求声,突然就扑了过去。
在屋外被人按住的老爹动弹不得,听见白玉莲的惨叫,恨得咬牙切齿,声声哀求,老泪纵横,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马六把白玉莲压在墙上,一张臭哄哄的嘴在她身上乱啃,白玉莲瞅准机会狠狠的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痛得他杀猪般嚎叫起来。
白玉莲想要逃跑,却被他从背后抓住,然后一耳光打晕了过去。
“你们放了小女吧,求求你们放了小女吧。”老爹听见屋内没了动静,连死的心都有了。
白玉莲泣不成声,任凭恶魔在自己身上发泄兽性,她怒目圆瞪,泪水湿了脸庞。
马六整理好服饰从屋里出来时,惬意地笑了笑,冲老爹说:“老东西,你儿子欠下的血债,我早晚会找他算得清清楚楚。”
老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正想起身进屋去看玉莲,她却趔趄着脚步出来了,依靠着门栏,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玉莲,玉莲啊,我的闺女,爹对不起你呀!”老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白玉莲颓然地瘫坐了下去,像个木偶似的靠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外的青山,眼神平静,却又充满了无望。
山风吹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似乎又都恢复了平静。
白玉莲就在那儿坐了一整天,老爹也在外面陪坐了一整天。天快黑时,她终于起身进屋,然后做好晚饭,饭菜摆好在桌面后,却没有动碗筷,给老爹盛了满满一碗菜后便出了门。她穿过丛林中的一条小径,独自来到后山的悬崖边站了很久,想起从小和陈连升在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画面,虽然充满了怀念,但想起自己被糟蹋的身子,闭上眼,纵身跳下……
陈连升趁着夜色,偷偷回到了邬阳关。
邬阳关还是那个邬阳关,可家已经不再是那个家。
陈连升跪在父亲床前,听父亲微弱地讲完白天发生的事,这个有泪不轻弹的男儿之身,却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和仇恨,那张脸也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
“孩子,爹恐怕是挺不过去了,爹走后,你要找到玉莲,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跟以前一样,好好待玉莲,好好待玉莲……”老爹声音微弱,陈连升已泣不成声,突然感觉老爹的手缓缓滑下,两眼也沉沉地闭上了,他明白老爹已经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不禁嚎啕大哭。
陈连升在乡亲们的帮衬下葬了父亲,长跪坟前,不愿起身。
“找到了,找到了!”突然有人扒开人群挤过来,陈连升这才回身看去,只见前去帮忙找白玉莲的乡亲手中拿着一只绣花鞋,猛然一怔,整个人瞬间仿佛被掏空了似的。他太熟悉这只鞋了,焦急地问在哪儿找到的。
“在后山,后山的崖边……”找到鞋子的乡亲低声说,所有人几乎都明白发生了何事,陈连升飞奔出人群往后山而去,有几个乡亲也追了过来。
陈连升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不敢想象白玉莲竟然从这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仰着头,心里好像插着一把尖刀,突然冲着苍天跪下咆哮了一声。
“连升,你可不要做傻事啊!”乡亲劝道,陈连升抹去泪水,仰望着满天乌云,颤抖着,一字一句地说:“我陈连升今日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旋着,缓缓飘向远方,又久久回响。
陈连升把悲愤和悲伤之情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站在村口,回望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过了很久才终于转身,大踏步走向远方。
这一次,陈连升走得义无反顾。
陈连升回到恩施后,把家里发生的惨事全都压抑在了心底,但崔娃一眼便看出他有心思,再三追问才问出实情,正准备上床睡觉的他顿时被惊得差点没滚到床下,回过神后,哭丧着怒骂道:“老天爷,你没长眼啊,为啥受委屈的都是咱穷苦人家!”
陈连升听得鼻子一酸,可硬生生把泪水咽了回去。
崔娃抹去泪水,反过来安慰陈连升:“没想家里会出这么大的事,连升,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陈连升沉重的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坏人横行,恶人当道,杀人者血债血偿,不共戴天,这大仇总有一天会报的。”
“连升,你自己可要小心啊。”崔娃很担心,他在老家也听闻过马家兄弟的传言,可自从马三被杀之后,马六就行踪不定,再也没了下落。
陈连升心里此时除了报仇之外别无他想,但找不到马六,复仇之路毫无头绪。
“对了连升,我倒有个法子,这酒坊虽然清闲,但对你来说不是长久之地,你想找到仇人,怎么不去施南府?靠着这棵大树,有千总大人帮你,还怕找不到杀人凶手?”崔娃这一席话似乎敲开了陈连升的心扉,憋了这许久的苦恼,也终于释然。
第二天,陈连升依然去酒坊运酒,然后到各家酒馆去送酒,可从今儿起,他那双眼睛就像长了刺似的到处张望,每张脸都在他心里烙下了印记。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冲过来几匹快马,他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街边的行人和小摊都被撞得东倒西歪,躲闪不及的就被马蹄踢飞,祥和的街市瞬间变得乱糟糟一团。
“闪开,快闪开!”前面一匹快马边吆喝边挥舞着长鞭,长鞭在空中呼呼作响,不少躲闪不及之人都挨了鞭子。
陈连升坐在马车上,一时根本无从躲闪,放眼望去马上就要撞上了,眼见就要冲过来,突然一个小女孩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马背上的好像根本没看见路上有人,继续挥舞着马鞭,眼看就要抽中小女孩,陈连升纵身跃起奔向女孩,用身体挡住了皮鞭,皮鞭直直地抽在他身上,顿时生疼不已。
“滚开、滚开……”马背上的人眼看就要撞上陈连升的马车,陈连升眼明手快,把女孩放在一边,然后迅疾回身,在皮鞭到达之前一把抓住了鞭子,奋力一拉,马背上的男子便被拉了下来,重重地撞在路边摊上,两匹马也险些撞在一起,顿时扬蹄嘶鸣。
街坊们见此情景,也纷纷叫起好来。
“什么人,胆敢阻拦朝廷命官!”后面的马匹也停了下来,另外一马背上的人吆喝道,陈连升丢下马鞭,这才注意到这些人全都身着官服。
此时,被陈连升拉下马背的男子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满脸痛苦。
“大人,小人车上装满了酒,小人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大人的马把我的酒撞翻。”陈连升拱手说道,可是马匹上的人不依不饶地呵斥道:“大胆,竟敢信口雌黄……”
“好了,让他去吧。”后面马车里的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说,马背上的官差才瞪着眼睛呵斥道:“赶紧把车挪开。”
陈连升上马,然后扬鞭把马车赶到了街边,目送着大队车马缓缓走远。
“哎呀,车里坐的定然是大老爷。”
“可不是吗?就这阵势就没得说……”
陈连升耳边传来议论声,他刚才看清了车里的人,虽然只是一眼,但已记住了那张脸。
施南府,知府庞发奎正襟危坐,在正中大椅上,坐的赫然便是湖北巡抚李世庆,此人面目祥和,说话时语调缓速,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庞发奎拱手道:“巡抚大人舟车劳顿,不远千里而来,一路上辛苦了。”
李世庆却不搭腔,缓缓问道:“庞大人,你可知罪?”
庞发奎一听这话,立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战战兢兢地说:“发奎知罪。”
“何罪之有?”
“这个……官银被劫一事,发奎失职。”庞发奎脸色苍白,李世庆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接着抑扬顿挫地说:“本官奉命前来问责,皇上谕旨,暴民犯上作乱,施南府办事不力,该治你失职之罪。不过,本官也向皇上谏言,说你并非查案不力,只是盗贼太过猖狂,皇上才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命你尽快查明官银去向,将盗贼一网打尽。”
庞发奎忙起身道:“请大人放心,发奎定当全力侦查此案。”
李世庆突然想起今日在集市上所遇拦马之人,话锋一转,道:“施南府虽地处偏远,却也人才济济,庞大人为何不召集贤能,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啊。”
庞发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李世庆说明原委,这才恍然大悟,忙招来尹英图,要他查明拦马之人的身份。尹英图听他如此一描述,立马说道:“不用查,我已知此人身份。”
“还不速速招来?巡抚大人等着要见他。”
“是,大人,我这就去。”尹英图心里偷笑,没想到陈连升居然入了巡抚大人的法眼,当即亲自奔仁义酒坊而去,一进门便嚷道:“田老爷,怎么没见陈连升?”
田仁义见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担心地问:“连升他出什么事了?”
“好事,好事啊。”尹英图急不可耐地说,“巡抚大人要见他。”
“什么,巡抚大人?”田仁义更加疑惑,更加不知发生何事。
“哎呀,您老先别问这么多了,巡抚大人召见陈连升,您赶紧把人给我找回来吧。”
“行行行,您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找。”
“算了,您告诉我地儿,还是我自个儿去吧。”尹英图按照田仁义所指,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卸酒的陈连升,一把拉着他说:“快快跟我走,巡抚大人要见你。”
陈连升被惊吓到了,不明白巡抚大人那么大的官,怎么会突然要见他?
“这不都是你自己招惹来的吗?”
陈连升想起在集市上所遇坐在车里的大官,心想这下完了,肯定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惹怒了巡抚大人,这不很快就怪罪下来了,想了想才说:“大人,能容我先把车送回酒坊吗?”
“送什么送,没时间了,你赶紧跟我去见巡抚大人。”尹英图说完这话,又道,“快快快,上车,直接去施南府。”
陈连升拗不过尹英图,只好遵令行事。他连知府大人都未见过,面对巡抚大人,更是心中忐忑,站立不安,微垂着头,不敢直视。
“年轻人,身手不错嘛,告诉本官,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地呀?”李世庆笑眯眯地问,陈连升忙说:“小人陈连升,家住鹤峰邬阳关。”
“鹤峰邬阳关?那不是容美土司当年的西北屏障所在吗?好地方呀,怪不得身手不错,原来是土司王的后人。”李世庆缓缓说道,“相传前朝时,土司王带领众将前去抗倭,杀得倭寇落花流水。陈连升,你便是来自土司王的故地,目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可愿为朝廷出力?”
陈连升不知如何答言,侧脸看了尹英图一眼,尹英图慌忙给他使眼色,可这一切被李世庆看在眼里,眉头微微皱了皱。庞发奎见状,忙低声呵斥道:“陈连升,巡抚大人惜才爱才,亲自委身见你,想让你为朝廷出一份力,这可是你的荣幸,难道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吗?”
“小人……”陈连升语塞,尹英图担心坏事,忙从旁说道:“陈连升,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今儿召见你,你可要知足。你一介草民,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做个送酒的伙计?”
陈连升突然想起老爹和白玉莲之死,又想起崔娃的那番话,心中突然无比坚定,拱手道:“连升承蒙大人抬举,今日能被大人召见,连升倍感荣幸,如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连升从今往后原为大人效力,原为朝廷效力。”
李世庆听了这一席话,顿时大喜,连连说道:“说得好,说得好啊,陈连升,你这一身好功夫,可不能荒废了。庞大人,以后此人你可要好生栽培,莫枉费本官一番好心。”
“是,发奎铭记在心。”
“陈连升,还不快谢过二位大人。”尹英图见陈连升愣着,忙催促道,陈连升这才说:“陈连升谢过大人!”
这世上许多没料想到的事便突然成了真,陈连升得到巡抚大人赏识,如今进驻施南府,虽然非他所欲,但也倍感荣幸,从踏进施南府的那一刻起,他便在心中暗暗发誓,即便自己只是个小喽啰,但也要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小喽啰。
穿上官服的陈连升腰挎长刀,英气逼人,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样,整个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陈连升昂首挺胸往前迈了两步,又看了看身上的官服,胸中陡然升起一股豪迈之气。
“陈连升,穿上这一身官服,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千总署的人了,以后好好做事,报销朝廷,可不能辜负了巡抚大人一番好意。”尹英图和众兄弟为他贺喜,陈连升道:“多谢大人抬爱,连升定当尽忠职守,全力报效朝廷。”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以后你就跟着柴捕快好好干,保施南府一方平安。”尹英图道,柴大木拍了拍陈连升肩膀,大气地说:“不错,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小人……”陈连升突然支吾起来,柴大木脸色一沉,不快地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千总大人在此,有何事便说吧,不用藏着掖着。”
陈连升这才不好意思地说:“大人,连升还没把酒坊的车马给送回去。”
尹英图大笑道:“这事儿是我的错,这样吧,今日你便回去,也跟酒坊的田老爷告个别,明日一早便回。”
“多谢大人,连升这就去了。”陈连升走后,尹英图笑着说:“大木啊,这块石头我可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打磨,将来一定会是块好玉。”
柴大木道:“大人,您就这么看重那小子?”
尹英图大笑道:“我怎么看他无所谓,陈连升这次可是巡抚大人亲自招来的。”
陈连升身着官服,赶着送酒的马车走在集市上,路人纷纷侧目观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弄得他都恨不得扬鞭飞奔起来。当他进入酒坊大门时,伙计都被惊呆了,但很快便认出了他,围着问长问短。
“哎呀,连升,我没看错吧,瞧这身官服,穿在你身上还真人模狗样的。”伙计开玩笑道,陈连升不好意思地说:“对对,人模狗样,人模狗样。”
“胡说什么呢,这怎么就叫人模狗样。连升,你这都当差了,往后可得多照顾照顾咱们这些苦命的老伙计。”
陈连升只是憨厚的笑着,崔娃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连升,我都差点没认出你,今儿早上出去的时候还是店里的伙计,啥时候突然就换上官服了?”
陈连升今儿上午的经历太曲折了,所以他也很难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就在此时,突然田嫣儿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围着他看了又看,还啧啧的直叹息,弄得陈连升心中紧张不已。
“小姐,我这……”陈连升刚一开口,便被田嫣儿的摇头给制止了,又围着他转了个圈,这才说:“你这身官服可是在哪里捡回来的吧?”
众人哄堂大笑,陈连升脸红脖子粗。
“不过还真不错,你别说这官服就是好看,以后你就穿着这身出去送酒吧。”田嫣儿话音刚落,田仁义的声音便传来了:“嫣儿,你怎敢这么说连升呢,从今往后,连升便再也不是咱们酒坊的伙计了。”
田嫣儿露出不信任的表情,陈连升拱手道:“田老爷,连升这段时间多亏您收留才有碗热饭吃,真是打扰了!”
“打扰什么,你这么能干,帮了我不少忙呢,你这一走,我还真舍不得,可千总大人三番两次亲自登门要人,我也不能强留不放呀。”田仁义叹息道,“往后要是闲了,想大伙儿了,随时回来看看。”
“连升这一走,要是谭家再上门找麻烦,那可怎么办?”又有伙计担心地说,陈连升想都没想便道:“连升虽然当差去了,但跟着千总大人也是为了保百姓平安,谭家若再上门惹事,连升更不会袖手旁观。”
“好一个保百姓平安,但愿你不是嘴上说说。”田嫣儿揶揄道,陈连升又被这话呛得脸上发热,田仁义责怪道:“嫣儿,你怎么说话呢?”
“爹,我说错什么了?”田嫣儿不快的反驳道,陈连升忙说:“小姐没说错什么,连升一定谨记小姐教诲,做一个好捕快!”
当夜,陈连升和崔娃喝得酩酊大醉,好不快哉。
“你当了捕快,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了。”崔娃舌头都打结了,陈连升傻笑道:“谁敢欺负我兄弟,那就是欺负我,我跟他没完。”
“对,跟他没完。”崔娃打了个酒嗝,“你当了捕快,就可以去找凶手报仇,谭家要敢再去酒坊,你就带人把谭家给封了,封了……”
陈连升红着眼睛说:“以后酒坊的事就是我的事,谭家要敢再上门找麻烦,你就告诉我,我抓、抓……”
“我让小姐来跟你说。”崔娃眯缝着眼笑眯眯地说,“兄弟,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我感觉咱们小姐好像对你有点那个……”
陈连升微微一愣,说:“什么这个那个的,呵呵,这种事可别乱说,要是被小姐知道,我……”
“你怕小姐骂你?嘿嘿,我看出来了,告诉你个秘密,咱们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酒坊的伙计可都喜欢小姐。”崔娃说这话的时候突然舌头也不打结了,陈连升讪讪地笑道:“你对小姐有意思,你心里明明就喜欢小姐!”
“我……我哪敢高攀,倒是你,做了捕快,往后还能升迁,等你做了大官,就能娶小姐过门了。”崔娃说完这话,回头一看,陈连升已经蒙头大睡。
千总署,捕快们围在议事厅的桌边,尹英图站在中间说:“官银被盗的案子我们查了许久,可线索全无,现在巡抚大人奉皇命前来督促破案,我们必须把案件重新梳理一遍。”他又指着桌上的地图,“官银是在运往施南府的途中被劫的,这儿便是官银被劫之地,我们之前把这周围的情况摸了一遍,但线索全无。大木,后续调查有无新发现?”
柴大木道:“官银被劫的位置正好处于宣恩和恩施交界之地的庆阳坝,虽集市繁华,然此地段周边山高林密,多年前有山匪出没,但是近年来没再听说过闹匪的事,我们多次走访周边村民,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线索。”
“如此说来,我们一直认为劫官银的是山匪,原来方向错了。”尹英图又冲大伙儿说,“此案干系重大,巡抚大人亲自督办,如果不能破案,找到丢失官银,恐怕施南府所有人都要被连累。”
“大人,这劫官银的既非山匪,又能是什么人所为?”捕快乔羽问,尹英图说:“这便是症结所在,所以我们要改变策略,重新展开调查。”
陈连升一直没插话,此时在想究竟什么人如此大胆,连朝廷官银都敢劫持。
“陈连升,你初来乍到,关于本案的有些细节尚且不知,呆会儿柴捕头会跟你细说。”尹英图说,“谁能最先找到破案的关键点,本千总将会向朝廷请功。”
陈连升倒是知道庆阳坝这个地方,只是从未去过,当他和其他捕快身着便装一起来到镇上时,眼前立即一亮。
这是一个特别的古道村落,中间径深是道,过道两旁是屋,道即是市,屋即是店。两屋之间,有穿斗式木檩相连,上盖青瓦,间有栅栏,终年日晒不着,雨淋不着,风则飘然而过。
陈连升站在大道中央,只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好不热闹,镇子虽小,可繁华程度绝不亚于恩施城。他不敢想象官银便是在这个地方被劫的,故疑虑重重。
“官银被劫之地并非集市,而是集市北边的山林,押送官银的官差全部死了。”柴大木领着大伙儿来到官银被劫的地方,周围果然山高林密,“我们在现场也未找到任何可用的线索,除了留在树干上的刀印,只可惜这些刀印都是官差留下的,而且他们都是死在自己刀下。”
陈连升想不通为何是这种情况,感慨道:“凶徒也太心狠手辣了。”
“关键问题是,现场为何只留下了官差的刀印,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推测,凶徒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夺下了官差的刀,然后反过来用官差的刀杀了官差。”柴大木站在凶案现场,眯缝着眼,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不陷入混乱。
“都四处再仔细找找。”柴大木吩咐道,“看还能否找到新的线索。”
陈连升俯下身去,犀利的眼神到处搜寻了一番,然后起身,仰望入云的林木,突然向着一棵大树“腾腾腾”地爬了上去。
柴大木瞪着眼睛喊道:“小心!”
陈连升像猴子般灵活,站在大树之巅,俯瞰周边,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连升干什么爬那么高?”乔羽嘀咕道,柴大木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不禁有些激动。
陈连升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不远处一棵树上的枝桠上,憋了一口气,借力跃了过去,然后稳稳地停在了其中一棵树干上。他伸手取下一段黑色小布片,然后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大家看到他手中的布条,瞬间都明白他找到了什么。
“太好了,连升,你立了大功。”柴大木接过布条,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端详着布条,欣喜地说,“布条一定是凶手留下来的,我们之前揣测凶手是高手,定能飞檐走壁的功夫,当时凶手一定躲在树上,跃下之时,其中一人身上的衣服不小心被树枝挂坏,所以才留下了这段布条。”
“连升,你是怎么想到的?”乔羽问,陈连升傻笑道:“正是因为柴捕头说凶徒是高手,这才提醒了我。”
柴大木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拍着胸脯说:“这段布条很可能会成为破案的关键所在。陈连升,巡抚大人没看错人,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陈连升受到赞赏,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