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走自己的路,让大数据说去吧
女儿十一年级,马上就要申请大学了。学校有一个数据库,收集了历年来本校学生被各大学录取的数据,用户可据此判断自己被某大学录取的可能性。比如以我女儿的账户登录,选择哈佛大学,就会看到,不仅历年被哈佛录取的考生的GPA(绩点)远高于我女儿,就连敢于申请哈佛并被拒绝的考生的GPA都比她高。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数据库,我也知道我女儿当不了“哈佛女孩”。问题出在我女儿的目标学校上。她有一个心仪的学校,我也一直以为她和这个学校大致匹配,但数据库以无情的精确数据告诉我,约70%被录取者的GPA高于我女儿。
我仍然觉得不妨一试,毕竟还有30%的人低于她的成绩而被录取。成绩并非唯一的决定因素,还可以在申请材料上多下功夫,但这恰恰是她不愿意做的。她不愿意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做成功概率更小的事情。
我深深替她感到遗憾,因为我知道她非常喜欢那所学校。数次参观,她每次都要在纪念品商店扔点钱,夏天买T恤,冬天买帽衫,春秋天就买个钥匙扣。换了是我,如果试都不试,我一辈子都会觉得对不起自己;可她竟然就这么算了。再说,试的成本有多高呢?无非就是多填一份申请表,多写一份自传而已。但在她看来,成功率这么低还非要试,那是愚蠢。
我觉得我们俩在价值观上有分歧。在我的思想背景里,总是回响着女排的“拼搏精神”、容国团的“人生能有几回搏”,以及“人定胜天”。当然,“人定胜天”总是让人联想起“亩产万斤”这个笑话,但梦想本身仍然是有价值的。没有梦想,就不可能突破局限,在历史上留下印迹。然而在大数据时代,对梦想的定义也有数字化的趋势。在我女儿看来,成功概率30%以下的梦想已经不值得被叫作梦想,放弃了也不可惜。
这正是赫拉利在《未来简史》里描画的图景:人们把决策权交给了大数据。我不禁为她担忧起来:数云亦云的一生有什么意思呢?然而转念一想,如果她凡事都听大数据的,起码在婚恋上会少犯很多错误。赫拉利对此也有描述——有人问谷歌:约翰和保罗都在追求我,他们两个我都喜欢,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谷歌言之凿凿地说:基于我对你的了解,我的一流算法,以及几十年来关于数百万对恋爱关系的统计数据,我算出你和约翰在一起后感到满意的可能性是87%;我知道你很在意外貌,所以你暗暗希望我的回答是保罗,但我的算法指出,外貌对促成长期恋爱关系只有14%的影响;尽管我把外貌的因素考虑进来,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和约翰在一起会更好。
瞧,谷歌都说了,不要看重外貌。你是听呢,还是听呢,还是听呢?
一个人根据大数据做出一次决策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听大数据的。如果在A事上顺从大数据的旨意,在B事上我行我素,那么这个人的选择就反映了真实的自我。从这个意义上说,大数据貌似对我们的人生选择没有本质的影响。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渣男渣女?难道都是因为缺少大数据的帮助?曾几何时,过来人谆谆教导:这人不行,那人不合适,可是我们照样置若罔闻。按照赫拉利的解释,那些婆婆妈妈的经验之谈,其实也是人类从直立行走开始,经过了千万年的修正而发展出来的算法。很多违背算法的人都死得很难看,以悲剧的姿势留在人类的集体记忆里。这些逆耳忠言我们为什么没听呢?
我想,在接近人类原始欲望的领域,大数据的影响力大概和三姑六婆的建议不相上下;在除此之外的广大领域,大数据因能够展示出一个更清晰、量化的经验世界,而不可避免地成为决策的参照。于是乎,理性的人做出的选择越发有根有据,感性之人的选择则越发低级疯狂。和当今世界上愈演愈烈的贫富分化一样,人的内心世界也会越发向两极分裂。其结果是:梦想的空间越来越被挤压,敢于追寻梦想的人将越来越成为极品。我用“极品”这个词,正是看重它在当下的语境中兼具褒义与贬义。在一部分人看来,这种人极其难得,品位非凡;而在另一部分人看来,这种人毫无品位,徒增“笑果”。
我有一个梦——重拍《第七封印》:英武的骑士来到巨浪滔天的海边,与黑衣死神对弈。骑士是梦想的化身,他从一次失败的战役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另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中。这正是他想要的人生,他内心的认同不可能被数字打压。死神当然是大数据的化身,至于他那身黑衣要采用哪些新材料新款式,就让造型师去动脑筋吧。
重点是画外音:“走自己的路,让大数据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