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家
夏天,总是很闷热,我不喜欢夏天,可偏偏是在夏天出生。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睡着了。
醒来时,听到聒噪的蝉鸣,闻着我自己身上的一股汗臊味,对于夏天的各种不满的回忆一下子就涌上来。无论是夏天被逼着睡午觉,还是被大太阳晒得黑黝黝的,都让我好不痛快。
从对夏天的咒骂中脱离出来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贴在了凉凉的竹席上,这是一张做工并不是很精美的席子,很多竹条都是歪曲地编着的,想来这应该不是买的,而是自己做的。
这年头,还有人亲手做东西,到了2021年,几乎所有的都是自动化了,机器代替了手工,比手工制作更加完美和精细,可那时候,人又偏偏想要手工制作的东西,说着是手工制作的凝结了匠人的心血,其实大多数不过是借手工制作这几个字来显示自己的富有或者与众不同罢了。
原本以为这凉席已经够稀奇了,可看见我躺的那间屋子里几根撑着屋顶的木头柱子时,我越想越不对劲,这房屋,够原始啊。
确定,这是2003年。
正常情况下,也应该是砖瓦啊!
可这。
分明就是间茅草屋,
我盯着红漆窗户外不经意露出来的几根茅草浮想联翩。
我的未来生活似乎有了雏形。
不会是像中国解放前的农民一样——挑粪,砍柴,喂猪吧。
看来,真的转生成土农民了。
我无心地拨弄着席子上缺缺口口的地方,一不小心,使劲了些。红色的液体汩汩地流出来,竟一点也不痛,只是热热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试着添了一口,甜甜的。
婴儿的血原来和婴儿本身一样,都是纯洁无杂质的。
我试着再舔一口,可一双由于惊恐而瞳孔放大的眼睛盯着我,他好像害怕得不敢动了。
我自是不知道哪点吓着他了,我盯着眼前大概五六岁的小孩,他穿着连帽黑色卫衣,穿着一双发亮的小皮鞋,与这屋内的装饰不甚匹配,好像他才是穿越过来似的。
我们一直这样对视着,恐是他反射弧长了些,之前一直呆呆地看着我,这时突然说:“吸血鬼啊!”
“我才不是吸血鬼,小屁孩。”
我本来是在向他回话,奈何只发出了婴儿的哇哇声。
他听到哇哇声后更加害怕了,踩着他的小皮鞋“噔噔噔”地跑出去。
不过,那脚步声突然中断了,那小孩好像撞着什么东西了。
“阿姨,屋子里的那个婴儿······”
“······好像鬼故事里的”
那个男孩一溜烟就不见了,恐怕是带着恐惧吧……
亿万急匆匆地进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紧张,但我还是收敛了一些,收起了对刚才男孩的笑容,用手擦了擦我殷红的嘴唇,假装在睡觉。
我能从心里察觉到她看到我的眼神一定是诧异的,可能还会唠叨两句。
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又匆匆地离开了我,又脚步匆忙地跑进来,坐在我身旁。
我这时恰巧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焦急地撕开一张黑乎乎的的东西。
那东西,虽然外表黑乎乎的,可里边是帮贴的模样。在往我手指上贴时,她特意慢了下来,生怕带胶的那一面贴到了伤口上。
我觉得,这点小伤,不至于。
但那一刻,我的眼睛热热的。
她又向狭小的屋子的角落走去,撇开了我。
我的目光追随着亿万,目光里的她从角落里拿出一块雪白的毛巾,再次向我走来。
为什么要拿毛巾呢?
可能意识到了什么,她改变了朝我走来的方向,朝外边走去。
天空阴沉沉的,恰好在此刻下起了磅礴大雨,我望向窗外,大滴大滴的雨水拍打着地面,雨水落地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拨动着我的心弦。
这么大的雨,出去干嘛,真是笨死了。
随着匆忙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我的心竟然渐渐放松下来。
原来,这就是担心哪,可怜前世的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她坐在我的床边,举起那双拿着白色湿润毛巾的泥黑的手,靠近我的脸,一股带有雨水味和霉臭气的毛巾猝不及防地又扑向我的脸。
我真切地感受到我的脸正在被摩擦,好久,才停下来。
我准备以不满的眼神朝着亿万发射,实在不明白我在这儿睡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给我擦脸。
可当余光投落在那张出现鲜红血迹的白色毛巾时,我又是一怔,哑口无言。
或许是在手受伤后去捂了眼睛,或许在我也不知道我满脸是血的时候,她帮我拭去了伤痕,而我一无所知,甚至还在怪她。
说实话,我嫌弃那张白毛巾,因为它发出来的气味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它一点也不干净。
可,那时,我更嫌弃我自己,误会了那么纯良的心灵。
“幺儿乖,不要哭,不要哭,忍一忍,就不疼了。”她安慰我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一直回荡着。
其实我的手一点也不疼。
只是心。
或许是疼了吧。
我闭上了眼睛,不忍面对她慈祥的目光,等待着她的默默离开。
果然,没过多久,我就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远。
见她这是已经离开了,我又抬起那只被包扎好的手,这是帮贴,21世纪随处可见的小物件,在这里,真的,格外珍贵。
我生在了一个贫穷的家庭,但有一个万分好的母亲。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想,总归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