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还让别人活吗?
富理想每天仍然比别人早来半小时,扫地打水,好文章频频出笼,别人校两遍的大样他校四遍。照排的机器不比人,富理想想,你有时已经把错改了可它不改,没错的地方反而改了,字体变了,出版的日期变了,什么情况都能出现。编辑在大样上签好“请改后付印”后照排中心的负责人最后过目一下,但富理想不放心,有时碰上图片不是扫描而制版时,他就更得盯到印刷厂去。
“他这么干别人怎么干呀?”大家开始吃不住劲了,商量的结果是派尉少安去找富理想谈谈。“你们是校友好沟通。”众人说。
尉少安犹豫了一下说:“他出去开会了。等回来我跟他谈谈看。”
富理想第一次参加有人请他的记者招待会是技术监督局的会,与会记者每人发了两包高级奶糖。富理想回到报社分发,别人问:“小富,这么快就结婚了?”
富理想今天第二次参加记者招待会得了个内有200元人民币的信封。富理想想这200元怎么办呢,总不能按人头平分吧,回得报社就上交给尉少安。
尉少安看着富理想,把手扬起,手心向外翻了翻说:“拿去吧,拿去吧。”
“我拿去放哪儿呀?要不交给总编室吧。”富理想说着,就想出去。
“你先坐一会儿,我还有话跟你说。”尉少安说,“你的严谨、认真是不错。”他摇头,“可是……”
富理想的刻苦、严谨确实已经威胁了大家的安全,大家怎么能原谅如此陌生的一种生活方式?昨天编前会上四版的主任说“各司其责才是真正的现代化管理,责任编辑只负责到大样,送胶片是编务的事,富理想这么三番五次往印刷厂跑,工作态度是不错,可让其他的编辑怎么办?”
富理想路过会议室时听到了这些话。
现代化的管理就是应该再读一遍的大样上主任看也不看就签字?就是编务只把胶片送到印刷厂可不对一遍大样?那么谁对读者负责?普遍的虚假浮夸、无责任感、躁动、冷漠、粗俗、物欲,富理想想,谁把大家的生活变成这样的面目?他望着窗外。灰尘细小的触角在玻璃窗上逐渐强壮起来,夕阳的光茫给它们以轻柔的外衣。常常也是这样,他坐在宿舍的窗前。远处的楼群轮廓一样隐在夕阳的茫茫之中。他坐在木质的椅子上,他的右手边是一瓶红酒。他不用杯,那些充满质感和温情的红酒就直接进入他体内。他有着如酒一样琥珀色、深情的、不合这个时代的眼睛,它们穿过没有白纱,没有金丝绒窗帘的玻璃直接、坦荡地落入窗外,夜色之中。
有一天尉少安推门进来时,见到的富理想就是这个样子。夜里有水流动的声音,天使的歌声遮盖了尘土的飞扬。尉少安也能感觉到,并且他知道自己最最敏感的心一定路过富理想的路,但是他还是站到众人的解释一边,默言无声地。
今天他倒是说来说去说出了真心话:
“你在工作上下的功夫大家都看到了,可是现在评价人不是考核你的素质,而是看你人际关系的处理。”
“真的吗?”富理想问,心想,真的?连激光照排的人都对自己说:你这么严谨,可就是一个错儿不出,你至多是一个好编辑;反之,如果你在一点上突出,就可以领导这些编辑。
“你看要闻部的那个小李,”26岁就开始保养的尉少安吸着口服液说,“那么削尖脑袋,不就是想表现表现么,说不上比这还糟糕呢,没准儿哪一天早上醒来就是你我的领导了。不说别的,咱们在这个小圈子里争不过他们还算什么,但不会钻营就不行。小李算什么,两会时社长亲自点名让他去,这次总编说找一个人去写学部委员,也叫她。看那文章臭的,现在却整个儿要闻部二把手。暴发户。没办法,人家今天对社长说外面说咱报纸办得好,明天说报纸发行量又上来了。还有小冯,刚来时差点儿没把社长说哭,家里如何困难,如何从一个农民的儿子到社会主义的大学生,社长想不培养这样的人培养谁。”
富理想心想不管怎么说尉少安比别人强,最后还不是他让自己搬进宿舍了么,便问:“你怎么不回宿舍说?”
“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尉少安问。
“我听进去了,可不能接受。”富理想说,“到了哪天编辑的工作都得讲求塌实、认真。”
说了也白说,尉少安想,因为是同校同系他比别人更了解富理想,所以也就作罢了。他走出大厅,对围拢过来的人说:“我不灵,还是找别人吧。”
大家正在泄气时忽然看到余小卉上得楼来。
“让她去做富理想的工作。”有人说。
“他们差异那么大,简直是水火不相容。”有人说。
“到这份儿上只能试试了。死马当着活马医吧。”有人说,大家就把余小卉拦住。
“我凭什么去费这口舌呀?”余小卉问。
大家说:“中午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