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2 玩好游戏靠什么
2020年,太过特殊的一年。我在年底收到琪嘉的微信消息和他牵头组织翻译的书稿,琪嘉邀请我从精神分析的视角为一本系统式家庭治疗的书写个序。一看书名,我发现这是一本用游戏把儿童青少年的系统性心理治疗串起来的实操书。凭直觉,这是个很难驾驭好的主题,但又非常具有挑战性。我在30年前首次进入“中德班”时(1990年青岛)参加的是系统家庭治疗组,5天培训结束时,懵懵懂懂的,感觉理论概念不少,消化不了,对如何开展实践更是感到一头雾水。当时留下来的印象就是搞搞循环提问,美其名曰“扰动”。就如圈内在评论几大心理治疗流派的特点时戏称的,系统性家庭治疗就是“啥也不知道,啥也不做”。对于非常资深的治疗师来说“啥也不做”有时候是可行的或合适的,因为这样能使人看明白一些问题的本质,并承受某些不确定所带来的焦虑。但对于一个经验有限的治疗师来说,清晰明了、可操作的技术和方法步骤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可以积极努力地回应来访者并做点什么,意味着治疗师需要维护基本的自我价值感和工作动力。
而本书的作者显然非常能够体谅想要完整学习系统治疗的读者们在面对一个个遭遇困扰的家庭时最需要什么样的专业帮助。从系统性心理治疗的病因理论、态度、原则、治疗框架和设置的建立,到每一次访谈如何进行的细节和可能出现的问题及其应对策略,一直到如何恰当地结束,本书内容非常符合临床实践的情形而又有理论支撑,极大地提升了治疗师的胜任感。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完全不忌讳,直接借用了许多其他流派经常采用的行之有效的技术如心理动力治疗、人本治疗、行为治疗和催眠治疗等,以及如施魏策教授所言的,自创或者引入从别人那里观摩得来的“小机灵”。而这些借用,肯定不是简单的堆砌,而是在系统治疗的框架背景下,针对各种具体的临床情景需要而实施的灵活多变的丰富的治疗手段。拒绝这些,就意味着僵化和教条,意味着不愿承认自己的局限。你是否会为了维护自己主要受训的流派的纯正而不屑于借用其他流派的技术和理解问题的视角?你借用其他流派的技术多了以后是否担心“迷失”自己的专业认同?或者干脆就号称自己是个“整合派”?
看到使用游戏的技术,我就会想到安娜弗洛伊德、克莱因、温尼科特等人,他们把精神分析的对象从成年人扩展至儿童。但我又想,采用游戏的技术,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儿童更适用于游戏的方式互动,还要看治疗师是否愿意并能够进入“游戏”的状态,能否比较顺畅地退行并全身心地投入游戏的体验,然后又可以从退行中折返,保持着自我觉察。施魏策教授在原版序中提到,“从这本书里,人们能感觉到该作者不仅是一个喜爱游戏的大男孩……”作为治疗师,如果应用游戏治疗技术,一定需要思考和孩子做游戏的动力和乐趣的来源是什么?这个过程是否会触动自己早年和父母互动的体验,也可能触动自己现在作为父母和自己的孩子互动的体验。治疗师是用游戏同时在弥补自己早年曾经的缺陷吗?治疗师自己想做更好、更合格的父母吗?这样的热情和执着能示范并带动一个有困扰但试图改变的家庭吗?在实施游戏的过程中,这些潜在的情绪往往会影响我们的投入程度并带来治疗过程中的困难,而有些困难不是从技术中去找原因,而是从我们自己身上找原因。因此可以这么说,什么样的治疗师,就会发明创造或选择组合什么样风格的技术,并以他独特的方式和来访者(家庭)一起找到一个互相匹配的节奏。
系统治疗很考验治疗师的共情和觉察能力,尤其是在面对各种情境中的儿童、青少年及其家庭的时候。治疗师不仅要对儿童和青少年以及他们的父母有很多经验,还要对医生、教师、青少年救助机构及部门非常熟悉。所以第5章的内容是本书的精华所在,治疗师和不同职业背景的人员在一起帮助孩子及其家庭,需要从对方所担心和需要的地方入手,才可能建立良好的合作网络。那些有赶赴突发灾难现场实践心理危机干预中的治疗师,就会对此很有共鸣。治疗师既要进入系统中每一个角色的位置去感同身受,又要能抽身出来反思和进行工作,这种转换能力非常考验治疗师的自我功能,反思、觉察多了,就容易理智化,情感隔离;反之,感同身受多了,就容易深陷其中而偏离系统观。当然,治疗师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要承认自己的局限,不可能游刃有余地“进”“出”。这时候,有一本书做指导,再加上实践后有反思和督导,那么他一定会功力大增。
最后,非常感谢翻译团队过硬的语言能力和专业水准,使我这个对系统性心理治疗一知半解的人能够流畅地阅读并饶有兴致地从书中找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张海音
中国心理卫生协会精神分析专委会候任主委
上海精神卫生中心临床心理科主任
中德班中方负责人之一
2021年1月6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