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室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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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新学说称人类为感情动物,而佛说则称世界一切动物曰有情众生,即梵音之“萨陲”。佛说自是广大精审,天下岂有无情感之动物哉?不仅人类为然也。

情感与情爱似微有不同,情感只是有所感而已,似是片面的,而情爱则为相互的。以此论之,二者似有深浅之别,而又不尽然。世固有因一玩好之物而性命与之者矣。舍性命以为一玩好,深之程度亦可谓至矣尽矣,然只是片面而非相互,物品不能因你之爱而甘为情死也。是以佛说只言“有情”,而“感”则以五蕴释之,“爱”则以十二因缘释之。

贪、瞋、痴乃缘于爱,此则似有深浅层次之别。见可爱而欲得曰“贪”,因欲得而起争妒念曰“”,不得则性命与之曰“痴”。欲状痴之貌,则“缠绵”二字似是妙笔。然而缠绵之丑态,不仅见于思而未得之先,且更行于既得之后,此佛之所以谓一切有情众生只是死生流转,永劫而不能自拔也。

苦恼缘于有情,无情则无苦恼,是已。然而非经由极大之苦恼不能绝情,将绝未绝之间,其痛苦或有非精神及身体所能任受者。任受不了,仍不免于死生流转。流转之后,并不因你前次已受过若干痛苦而下次遂得以轻减也。故曰非生具大智慧者不易解脱,此之谓也。所谓“不易解脱”云者,非智不及此之谓,亦非知而不舍之谓,实因精神受不了此剧烈之刺激而身体已不能支持也。父母妻子之情、兄弟朋友之情,谁能无念?若必欲使之决然舍弃,不管他人之苦不苦,唯自图解脱。既名之曰有情众生,乃必欲强人以所难,此难者。所以谓佛说任是广大精微,虽悦服而未能几及也。

然而我佛只言“随缘”,并不勉强。强人以所难,非佛法也。随缘即随分因缘,随各人之身分以为缘。“因”可自造,若能向改变环境方面以造因,避免自缚,则解脱易矣。譬诸独身主义者,父母已终其天年,自可以来去无牵挂,不至苦累他人,此即佛之所谓无罣碍。“缘法未至”一语,其意可以自明。《易经·随卦·彖辞》曰“随时之义大矣哉”,佛之“随缘”,孔子之“随时”,皆“时中”之圣人,必不强人以所难也。

由此言之,若缘法未至而勉强出家,反不如在家作居士。今之僧侣,不顾父母之养而犹借他人以为养,非佛弟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