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漫长的寻找
一支部队的内疚
当柴云振在川东北的崇山峻岭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他不会想到，一场关于他的艰难寻找持续时间之长、涉及范围之广、牵动人员之多，恐怕在中国寻人史上也属罕见。
寻找柴云振的一个重要理由或者说动力，说来很少有人相信，那就是——内疚。是的，是一群战友的内疚，是一支部队的内疚，后来甚至上升到一个国家——哦不，是两个国家的内疚。
首先感到内疚的是团长段成秀。一九五一年六月朴达峰阻击战结束后，陷入昏迷的柴云振被抬下阵地，转运到国内后方医院治疗，谁知道从此竟与部队失去了一切联系。一位舍生忘死立下赫赫殊勋的战士，一位名扬中朝两国的志愿军英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可以想象段成秀该是怎样一种心情，他该如何向浴血奋战的全团官兵交代？
一九五一年七月，第五次战役刚刚结束，十五军在为柴云振报功时，才发现英雄下落不明，立即下令开始寻找。一九五一年国庆节前夕，同样在朴达峰阻击战中立了一等功、获二级战斗英雄称号的第四十五师一三四团苗族战士刘兴文，被推选为志愿军国庆节归国观礼代表。出发前，段成秀团长再三叮嘱他，要他趁回国之机千方百计查访战友柴云振的下落。然而，这一次依然无功而返。
第二位感到对不住柴云振的，是师长崔建功。早在一九五三年，四十五师政委聂济峰就在国内寻找过柴云振，但没有找到。崔师长的这份内疚日积月累，有增无减。柴云振是师部警卫连的老兵，崔建功对他非常熟悉。多么好的战士呀，他一贯作战勇敢，表现优秀，一九五一年六月四日，柴云振才由师警卫连临时补充到一三四团三营八连，任七班班长。那一天的战斗，柴云振是在最危险的时刻、最关键的地方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要不然部队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啊！可这么英勇顽强的一位战士，却没能得到他应有的荣誉，崔建功心中的这块石头，一压就是几十年。
第三位惦念着柴云振的，是军长秦基伟。这位普通士兵的名字，几十年后依然清晰地出现在将军的回忆录中。他用了整整两页的篇幅，记述了柴云振的感人事迹。要知道，将军百战余生，经历过多少硬仗恶仗，见识过多少英雄好汉，那些跟随将军打了半辈子仗的老部下，都没有得到过这份殊荣。老军长对自己的这名战士，不仅充满了赞赏之情，同样也存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内疚。
他无数次动情地对部下说，我们这支部队是一支英雄的部队，出了不少英雄、功臣。仅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就涌现了三十七位英雄模范，其中黄继光、邱少云家喻户晓，代代颂扬。这些英雄，有的牺牲了，有的还活着，他们享受了党、国家和人民给予的待遇。唯有柴云振同志一直找不到下落，党和人民给予英雄的荣誉，我们没能亲自交到英雄的手里，实在有愧于人民，有愧于英雄本人！
后来，秦基伟将军已经出任国防部长了，还对这位失联多年的战士念念不忘。当听说老部队开始重新寻找柴云振时，他激动得连连说：“寻战友好，寻柴云振好，柴云振也是我的战友。我很想念他，想念当年战斗中活着的和牺牲的每一个战友。”
而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份牵挂，则来自中朝两国的最高领导人。
这个流传甚广的说法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金日成主席访问中国，由邓小平、秦基伟等中央军委领导人陪同。在成都访问时，金日成主席与邓小平谈到了志愿军英雄人物，对黄继光、邱少云、赖永泽、柴云振四人印象特别深刻。金日成说：“除黄继光、邱少云两位牺牲的英雄外，赖永泽已经找到，而柴云振却下落不明。不知柴云振在哪里，我至今还惦记着他呀！”
听到这里，邓小平对金日成说：“只要柴云振还活着，还在中国领土上，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邓小平随即转身问秦基伟，知不知道柴云振的情况。秦基伟汇报说，柴云振是立了大功的英雄，这些年部队先后派人到山西、河北、安徽等十几个省寻找他，但苦于缺少线索，一直没找到。
邓小平听了，当即指示说：“尽快派人寻找柴云振。只要柴云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大海里捞针，我们也要把他捞出来！”于是，十五军再次组织对英雄的寻找，军首长把这个任务正式下达给了军史编写组。
这个说法还有很多版本，大意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引起中朝两国最高领导人的关注之后，寻找柴云振一事被重新提上日程。我没有查到这一说法的确切出处，但在柴云振口述、金青禾撰写的《独撒阳光耀晚霞——邓小平指示要找到战斗英雄柴云振》一文中，可知这件事情是有一定根据的。据柴云振本人回忆，一九八二年，邓小平同志题写“特等功臣黄继光”时，听说柴云振曾对黄继光起过激励作用，但还不知其下落，指示说，这样的英雄要找到。当时，这支部队已经改编为空降兵第十五军，当年的老首长们下定决心，不找到柴云振的下落决不罢休。
无论有多少种说法，十五军上上下下对柴云振的这份内疚是真实的，寻找英雄的愿望也是迫切的。几十年了，为老部队立下光荣功勋的英雄战士，连一张喜报也没有收到，连应得的勋章也无法认领，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而直接促成寻找柴云振的契机，是一九八三年十月，解放军总政治部指示各部队编写英烈传记，柴云振位列其中。这可是件大事，也是件难事。柴云振能够荣登全军的英雄榜，是十五军官兵的骄傲。可是有关柴云振的情况，除了知道他的战斗事迹、一九四九年入党、曾立过两次战功外，他的照片一张也没有留下。这么多年来柴云振一直生死不明，如果他还活着，却把人家当烈士立传，岂不是要闹笑话吗？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这一次不能再等了，对英雄的亏欠必须弥补了！无论柴云振是否还活在世上，都必须把情况搞清楚。十五军首长下定决心，开足马力，一定要找到柴云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