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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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昭宣時政治情形

昭、宣之世,可謂君如贅旒,而劉氏之統緒,亦幾於不絶如縷矣。然猶克稱爲西漢之治世,而四夷賓服,聲威且盛於武帝時者?則是時之權臣,雖擅權於上,顧未嘗擾及人民;不惟不擾,且頗能與民休息;及至宣帝親政,又以其舊勞於外,知民生之疾苦,與吏治之得失,頗能綜覈名實之故也。四夷賓服,乃以其時適直匈奴内亂,此可謂之天幸。國家之盛衰,固亦半由人事,半由運會也。

《漢書·昭帝紀贊》云:“孝昭承孝武奢侈餘敝,師旅之後,海内虚耗,户口減半。霍光知時務之要,輕繇薄賦,與民休息。至始元、元鳳之間,匈奴和親,百姓充實”焉。今案昭帝之世,寬政之見於本紀者:則罷民共出馬。始元四年。又罷天下亭母馬及馬弩關。五年。《食貨志》:車騎馬乏,縣官錢少,買馬難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吏以上,差出牡馬天下亭,亭有畜字馬,歲課息。《景帝紀》:中四年,御史大夫綰奏禁馬高五尺九寸㠯上,齒未平,不得出關。孟康曰:舊馬高五尺六寸,齒未平,弩十石以上,皆不得出關,今不禁也。令郡國毋斂當年馬口錢。元鳳二年,令郡國毋斂今年馬口錢。減漕。元鳳二年詔云:“前年減漕三百萬石。”三年,詔止四年毋漕。減免口賦、更賦。元鳳四年,詔毋收四年、五年口賦。三年以前,逋更賦未入者皆勿收。元平元年,減口賦錢什三。三輔、太常,得以菽粟當賦。元鳳二年、六年。詔有司問賢良文學民所疾苦,因罷榷酤官。始元六年。皆是也:自上官桀等誅,光以刑罰繩下,繇是吏尚嚴酷。《循吏·黄霸傳》。然亦有杜延年,輔之以寬。延年數爲光言:年歲比不登,流民未盡還,宜修孝文時政,示以儉約寬和,光亦納焉。則頗能用善言矣。然光究爲不學無術之人。《貢禹傳》:元帝時,爲諫大夫,奏言:“武帝時多取好女數千人,以填後宫。及棄天下,昭帝幼弱,霍光專事,不知禮正,妄多臧金錢財物、鳥獸、魚鼈、牛馬、虎豹等生禽凡百九十物,盡瘞藏之。又皆以後宫女置於園陵。昭帝晏駕,光復行之。至孝宣皇帝時,陛下惡有所言,羣臣亦隨故事。”葬埋:霍光厚葬武帝。陵邑(第163頁)。案文帝霸陵,頗遵節儉。又遺詔歸夫人以下至少使。景帝詔所由美其重絶人之世者也。景帝遺詔,亦出宫人歸其家,蓋猶能守文帝遺法。而光遽違之。作法於貪,害延三世。宦官宫妾之爲忠,詒禍可謂烈矣。豈足當總己之任哉?然以大體言之,則固能矯武帝之失矣。

宣帝亦多寬政。見於紀者:如屢免租賦。事振貸。以公田池籞假與貧民。減天下口錢五鳳三年。又甘露二年,減口算三十。及鹽賈。地節四年。置常平倉以給北邊。五鳳四年。有大父母、父母喪者勿繇事。地節四年。皆是也。本紀贊曰:“孝宣之治,信賞必罰,綜覈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於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也。”《循吏傳》曰:“孝宣興於閭閻,知民事之艱難。自霍光薨後,始躬萬機。厲精爲治。五日一聽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職而進。及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繇。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以爲大守者,吏民之本也。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内侯。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於是爲盛,稱中興焉。”案紀載元康二年詔:戒擅興繇役,飾廚傳,稱過使客,以取名譽。政治:宣帝戒稱過使客,以取名譽。三年,以小吏皆勤事而奉禄薄,益吏百石以下奉十五。黄龍元年,以上計簿具文而已,令御史察,疑非實者按之。則帝於吏治,信可謂盡心焉矣。《刑法志》言:“孝武招進張湯、趙禹之屬,條定法令。作《見知》、《故縱》、《監臨》、《部主》之法。緩深故之罪,急縱出之誅。其後姦猾巧法,轉相比況,禁罔寖密。郡國承用者駁,或罪同而論異。姦吏因緣爲市,所欲活則傅生議,所欲陷則予死比。議者咸冤傷之。宣帝自在閭閻,而知其若此。及即尊位,置廷平。秩六百石,員四人。事在地節三年。選于定國爲廷尉,求明察寬恕黄霸等以爲廷平。季秋後請讞,上常幸宣室,齊居而決事,獄刑號爲平矣。”紀載地節四年詔令郡國歲上繫囚以掠笞若庾死者所坐縣名爵里,丞相、御史課殿最以聞。元康二年詔:以吏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貳端,深淺不平。增辭飾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實,上亦無繇知。二千石各察官屬,勿用此人。其於刑獄,亦可謂盡心焉矣。人之昏明,視其所習,所習由其所處。歷代帝王,多生於深宫之中,長於阿保之手,民之情僞,一物不知,焉得智?故凡開創之君,興於草澤;嗣世之主,爰暨小人者;其政事必較清平,事理固然,無足怪也。紀稱宣帝“好游俠,鬥雞走馬,具知閭里姦邪,吏治得失,數上下諸陵,周徧三輔”,此其所以能勤於察吏,寬以馭民與?然帝雖有閲歷,而無學問。故能理當時之務,而不能創遠大之規。王吉勸其述舊禮,明王制,則見爲迂闊。鄭昌勸其删定律令,以開後嗣,則不暇修正。見《刑法志》。又其天資近於刻薄,故喜柔媚之人,而不能容骨骾之士。其所任者,若魏相、丙吉,實皆規模狹隘,謹飭自守之人;黄霸傷於巧僞;陳萬年則姦佞之流耳。宣帝初以魏相爲丞相,丙吉爲御史大夫。神爵三年,相薨,吉代爲丞相,蕭望之爲御史大夫。望之後貶,代以黄霸。五鳳三年,吉薨,霸爲相,杜延年爲御史大夫。後于定國代之。甘露三年,霸薨,定國代相,陳萬年爲御史大夫。魏相頗有才能,然史稱其好觀漢故事及便宜章奏政治:魏相觀漢故事及便宜章奏,與大改革者各爲一派。以爲古今異制,方今務在奉行故事而已,數條漢興以來國家便宜行事,及賢臣所言,奏請施行之,則僅能彌縫匡救,較之欲大事改革之家,氣力已薄。杜延年徒習於事。丙吉則失之寬弛。公府自吉後始不案吏,即其一端。蓋其性然也。黄霸爲張敞所劾,見《漢書》本傳。宣帝所賞治行尤異,見於紀者,一爲霸政治:黄霸取名譽爲王成。一爲膠東相王成。成之見褒,以流民自佔八萬餘口。史言:“後詔使丞相御史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對言前膠東相成,僞自增加,以蒙顯賞,是後俗吏多爲虚名云。”則成亦巧僞之徒也。蕭望之陳義較高,帝疑其意輕丙吉罷,此乃以私意進退人。陳萬年善事人。賂遺外戚許、史,傾家自盡。尤事樂陵侯史高。子咸,以萬年任爲郎,數言事,譏刺近臣。萬年嘗病,命咸教戒於牀下。語至夜半,咸睡,頭觸屏風。萬年大怒,欲杖之。咸叩頭謝,曰:“具曉翁言,大要教咸諂也。”佞媚如此,無等矣。忠直之臣,如楊惲、蓋寬饒等,則多不得其死。史事:楊惲、蓋寬饒之誅。宣帝始任弘恭、石顯。史言惲刻害,好發人陰伏,又以其能高人,故敗,此乃莫須有之辭。凡剛直者固易被此誣。惲,敞子,敞乃霍氏私人,而惲首發霍氏反謀,即可知其忠正。其敗也,以與戴長樂相失。長樂,宣帝在民間時所善,此亦以私意誅賞也。寬饒陳高誼以劘切其君。且譏其以刑餘爲周、召,法律爲《詩》、《書》,其識力尤非惲所及,乃以在位及貴戚人與爲怨敗。鄭昌訟之曰“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託,職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與”,豈不哀哉?宣帝可謂真能任法乎?宫室卑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王吉傳》。信任中尚書宦官。《蓋寬饒傳》。弘恭、石顯,亂政雖在元帝時,任用實自帝始也。先漢之衰亂,不得不歸咎於帝之詒謀不臧矣。孟子曰“徒善不足以爲政”,況不能善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