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吴起兴魏强楚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起，残忍薄行人也！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译文】

吴起，是卫国（今河南濮阳）人，在鲁国（都城在今山东曲阜）做官。齐国进攻鲁国，鲁国本想用吴起为大将，但吴起的妻子是齐国人，鲁国当政的人对他疑惧不信任。吴起就杀死了妻子请求大将职位，于是，率兵大破齐军。有人向鲁侯说他的坏话：“吴起从前曾师事曾参。母亲死了，他不奔丧。曾参认为他不孝，与他断绝了师生关系。现在又杀死妻子以求做主上的大将。吴起真是残忍薄行之人啊。再说，我们鲁国不过是一区区小国，却突然有了战胜强敌的名声，这样一来，各诸侯国可要设法对付我们鲁国了。”吴起得知，恐怕大祸临头，听说魏文侯贤明，就投奔魏国，归附于魏文侯。魏文侯征询李克的意见，李克说：“吴起贪财而又好色。可是，用兵打仗，连司马穰苴也不如他。”于是，魏文侯用吴起为大将，向秦国发起进攻，占领了五座城池。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还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译文】

吴起身为大将，与最低等的士卒同甘共苦，衣食相同。他睡在地上，不用席垫，徒步行军，从不乘车骑马，并亲自携带军粮，为士卒分担劳苦。士卒中有人患疽疮病，吴起用嘴为他吸吮脓血。这位士兵的母亲听说了，失声痛哭起来。人们说：“你儿子是一名士卒，而大将军亲自为他吸吮疽脓，你为何哭呢？”这位母亲说：“并非仅仅如此。当年他吴公曾为孩子的爹吸吮过疽脓，他爹打起仗来就不顾死活，遂战死沙场。现在吴公又为儿子吸脓，我不知儿子又将战死何处。我是为此而哭。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久之，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起无留心，则必辞矣。’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威烈王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381年）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既葬，肃王即位。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余家。

【译文】

魏文侯逝世，太子魏击继位。这就是魏武侯。

魏武侯乘舟在黄河的西河段顺流而下。舟到中流时，他回过头来对吴起说：“多么美丽的山河啊！它固若金汤，真是我们魏国的至宝！”吴起说：“国家安固，在于首领的品德，不在于山河的险阻。从前三苗氏部落，左面有洞庭湖，右边有彭蠡泽。但其首领不讲德义，还是被禹消灭了。夏桀居于首都安邑（今山西夏县），左有黄河、济水，右有泰华山（今陕西华阴境），伊阙（今河南洛阳南龙门）在其南，羊肠孤（在今山西省壶关县）在其北。但他政治腐败，结果被商汤推翻，放逐远方。商纣王之国，左边是孟门（今河南淇县西北），右边是太行山，常山在其北、黄河经其南。但他暴虐无道，终被周武王所杀。由此可见，国家安固，在首领的品德，不在山河的险阻。如果主上不修德行，现在的同舟之人，都会成为您的敌人。”魏武侯懔然说：“很对！”

魏国设相，命田文任宰相。吴起不高兴，对田文说：“请允许我与您比比功劳，可以吗？”田文说：“可以。”吴起说：“率领三军，使官兵英勇杀敌，不怕牺牲，敌国畏惧，不敢打我们的主意。你比得上我吗？”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治理百官，使人民亲附，使国库充实。你比得上我吗？”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守卫黄河西岸地区（当时属魏国国土），使秦国不敢向东侵略，使韩、赵两国唯命是从。你比得上我吗？”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在这三个方面你都在我之下，而你的官位却在我之上，这是为什么？”田文说：“主上年少，国中猜疑，大臣尚未亲附，还未在百姓中树立起信义。当此之时，宰相的位置，应该归你呢，还是应该归我？”吴起沉默良久，说道：“应该归你啊！”

过了许久，魏国宰相公叔，娶公主为妻，权倾内外，而忌妒吴起的才干。公叔的仆人出主意说：“赶走吴起，易如反掌，吴起为人刚劲而沾沾自喜，您可先报告主上：‘吴起是贤能之人。但我们魏国太小，我担心他无心留下。主上何不用许配公主给他的办法试探一下，吴起如无心留下，则必定推辞。’然后，你请吴起一同回家，故意让公主辱骂你。吴起亲眼看到您家那位公主趾高气扬、瞧不起丈夫，必然拒绝娶其他公主为妻。那时，他就中您的妙计了。”公叔欣然照办。吴起果然推辞，不愿娶公主。魏武侯也果然对吴起起了疑心，但并未确信。吴起惧怕被杀，遂投奔了楚国。楚悼王早就听说吴起贤能，他一到就委任为宰相。吴起制定了详明的法律和精细的条令，撤销冗官，取消了远支王族的爵位俸禄，以优抚为国征战的军士，紧紧抓住强兵的关键，取缔侈谈台纵连横的游说之人。于是，楚国很快强大起来，南面平定了百越（在今浙江、福建一带），北面阻止三晋（赵、韩、魏）的南侵，西面向秦国发起进攻。各诸侯国对楚国的迅速强盛感到忧虑，而楚国的贵族和大臣也多对吴起怨恨不满。

公元前381年，楚悼王去世。楚国的贵族和大臣作乱，攻打吴起，吴起逃到悼王的尸体边，伏在上面。攻击吴起的暴徒用箭射吴起，还射到了悼王的尸体上。办完丧事，楚肃王即位，命令楚国令伊全数翦灭作乱之人，因射吴起之事而被灭族的就有七十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