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魏文侯以贤兴国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之。
【译文】
魏文侯请卜子夏、田子方为老师,每次乘车经过段干木的住所,总要低头抚轼致敬。四方贤能之士,得知他如此礼贤下士,纷纷投奔魏国。
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魏由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文侯怒,任座趋出。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文侯曰:“何以知之?”对曰:“臣闻君仁则忠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文侯曰:“善。”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子方不为礼。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贪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贪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贪贱哉!”子击乃谢之。
【译文】
魏文侯与群臣一起饮酒,十分快乐。这时天正下雨,他却命人准备行具,要去城外原野。左右官员说:“今日饮酒很欢乐,天又下雨,主上要去哪里呢?”魏文侯说:“我跟管山泽的虞人约定今天一起打猎,虽然饮酒很欢乐,岂可误了约期!”还是坚持前去,亲自与虞人商定因下雨而罢猎。韩国向魏国借兵去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与赵,亲如兄弟,不敢从命。”赵国向魏国借兵去攻打韩国,魏文侯也是这样回答。两国使者都怒气冲冲地离去。及至听说魏文侯把自己的国家当作兄弟之邦,两国都朝见魏国。于是,魏国开始成为赵、魏、韩所谓“三晋”中最强大的国家,其他诸侯国不能与它争锋。魏国派乐羊进攻中山国(今河北灵寿至唐县一带),得以攻克。魏文侯把这片土地封给儿子魏击。一天,魏文侯问群臣:“我是怎样的君主?”大家回答:“仁慈的君主。”任座却说:“您得到中山,不把这片土地封您的弟弟而封您的儿子,怎能称为仁慈的君主!”魏文侯大怒,任座赶忙退出去,再问翟璜,翟璜回答说:“您是仁慈的君主。”魏文侯说:“你怎么知道的?”翟璜回答:“我听说,君主仁慈则大臣正直。刚才任座说话那样直率,我是由此推断的。”魏文侯高兴了,派翟璜去把任座请回来,亲自下堂迎接,待为上宾。魏文侯与田子方一起饮酒。魏文侯听宫中乐队奏乐,说道:“钟声有点不协调。大概悬挂的编钟,左边高了。”田子方微微一笑。魏文侯问“您为何发笑?”田子方说:“我听说,君主只要了解管理音乐的乐官就够了,而不必了解音乐。现在,您如此精通音乐,我担心您对乐官却一无所知。”魏文侯忙道:“说得好!”魏文侯的儿子魏击外出,在路上遇到田子方,慌忙下车,在道边下拜。田子方却不还礼。魏击不由得火冒三丈,质问田子方:“是富贵者有资格骄傲?还是贫贱者有资格骄傲?”田子方回答:“当然是贫贱者有资格骄傲!富贵者哪敢骄傲?国君骄傲就要丧失他的封国,大夫骄傲则丧失他的家业。丧失封国的人,没听说会有人待他仍像国君;丧失家业的大夫,没听说会有人待他仍像大夫。但贫贱的寒士,建议不被主人采用,行为不合主人的心意,则穿上鞋子扬长而去罢了。走到哪里还不是一样贫贱!”魏击听了,赶忙叩谢道歉。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译文】
魏文侯对李克说:“先生您曾说过:‘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现在要选择宰相,不是魏成,就是翟璜。您以为他俩谁更合适?”李克回答说:“卑微者不参与谋划尊贵者的事,关系疏远者,不参与谋划关系密切者的事。我远在宫门之外,不敢从命说三道四。”魏文侯说:“先生遇事不要绕道走,躲得那么远!”李克说:“其实,这事也好办。选择宰相的条件十分明显,您只是没有留心考察罢了。这就是:平日居家,看他亲近什么人;富有之后,看他交往哪些人;身为达官,看他举荐怎样的人;身处困境,看他能否不苟且;一贫如洗,看他能否不取不义之财。从这五点考察,足以判明人之高下,而确定谁可为相。何必要等我说话呢!”魏文侯说:“先生,请您回府休息吧。谁可为相,我已心中有数了。”李克出来,遇见翟璜。翟璜说:“刚刚听说主上召见先生,向您征询选相的意见。究竟谁将为相?”李克说:“魏成。”翟璜勃然变色,怒气冲冲地说:“西河(黄河西岸,今陕西省东部一带)守将吴起,是我举荐的;主上于国内最忧虑邺城(今河南临漳),我举荐了西门豹;主上要攻伐中山国,我举荐了乐羊;攻拔中山后,无人镇守,我举荐了先生您;主上的儿子无师傅,我举荐了屈侯鲋。从人们耳闻目睹的事实看,我什么地方不如魏成!”李克说:“您当初将我推荐给主上的时候,难道是为了结党营私谋求当大官吗?主上向我征询选相的意见,我如此这般作了回答。所以推断主上必是打算以魏成为相,是因为:魏成的千钟俸禄,十分之九用于外,以广交豪杰,周济穷困,十分之一用于内,以养家糊口。因此才获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样贤能的人。这三人,主上皆尊为师长。您举荐的五人,主上皆用为大臣。您怎能与魏成相比呢!”翟璜惭愧得连连后退,再三拜谢说:“我翟璜是鄙陋之人,说话失礼了。我愿终生做您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