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莫忘莫忘
苏慕莘比尹鸢还要早离开这个城市。
她没有做好准备，成为被告别的那个。是谁说来的呢，留下来的人，总会更艰辛。
她在想自己的行为模式，也许在生日火锅的那天，她们就已经走散了，但是她偏偏不死心地想要孤注一掷再验证一次自己的重要性。会不会，她其实知道那是一场必输的战役，却还是执着地站上了感情的天平。然后，没有了漫长的心理等待期，车到人落，人生本就只有短暂的时期可以路过彼此。
偶有闲暇时，会跟尹鸢约好了远程相见。在等待的时候，苏慕莘强迫症般地会去回想当初自己的幼稚，如果再成熟一点，是不是所谓的人生轨迹就会有所不同。
以前说要一起合作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尚未实现，也看不见任何有可能实现的痕迹。又或许尹鸢从未当她是认真的，毕竟都只是闲聊时的话题而已。
她们都找到了立身于世，要生存下去的基本。拥有一份收入支撑生活，再拼了命让自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做想做的事情。苏慕莘想，所谓的想做的事又是什么呢，反正对她而言不会是工作就对了。
成年人的生活就好像是颜色慢慢褪去的照片，在黑白轮廓日渐模糊的时候，需要有神奇的力量出现，哪怕只是短暂的，将它染回彩色。而对她而言，尹鸢之后，再也没有人作为那个力量出现。苏慕莘在想，原来自己其实一直是靠阳光灿烂的人们照耀才能好好生活啊，那才是她可以像今天这样兴高采烈结束工作的全部动机。
当尹鸢的影像终于出现在苏慕莘跟前的时候，打断了她内心的碎碎念。整个房间边界突然被拓宽，苏慕莘被吓了一跳，需要点时间去适应这看上去过于宽阔的房间还有窗外明媚的天色。是哦，对面是白天，苏慕莘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自己这边窗外的夜空，确实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尹鸢正在煮咖啡，清晨的阳光照在宽敞的厨房台面上，各式的克莱因蓝色小家电在阳光下显出并不饱和的光泽感。
“中秋快乐呀，我好久没见你了呢。”说话的时候尹鸢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但还是时不时抬头看着自己的方向，笑得好像见到了这世上最想见到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
“哦哦，大概从黑夜到白昼的环境，得适应一下。”
“哈哈哈，嗯。我刚搬家，这里人口没有那么密集，所以房间会大一些。”
“嗯，我也是，换了个城市住，刚收拾好，等这个项目结束，再换去别的地方。感觉真是过上了游牧民族的生活呢，居无定所。”
“能呆在不同的地方不就是你小时候的理想生活么，估计被刻在了大脑皮层的最深处，都会慢慢实现的。”
“哦，有么？”
“对呀，你不记得了么，在图书馆的沙发上，你说去流浪是你的梦想。”
“欸，我还有过这样的梦想么？我大概记得曾经对高山湖泊草原尽收眼底的向往，感觉总得都看看，才没白来人间一趟。”
“嗯，想到什么就去做呗，总得有点什么任性的状态，活着才能轻松一点。”
轻松啊，苏慕莘突然在尹鸢的措辞里想起初到大学那一年第一次遇到行政流程极其繁琐的事，三番四次被人刁难的感觉，于是最后终于克制不住在马路边叫嚣着宣泄情绪。她到现在都记得尹鸢当时说，没事儿的，你不觉得么，这些只要花点时间就能解决的事，很容易么。苏慕莘想，那就是尹鸢始终比自己轻松的原因。而在这之后，需要独自生活的苏慕莘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强心剂，早在那时，就已经注入了内心。
“嗯，我好想老了可以跟你生活在一起啊，感觉这样就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操心了。”
“总得学会自己站立啊。”尹鸢也不觉得苏慕莘这话说地突兀，却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似地。
苏慕莘在那一刻明白，自己可能还没有彻底放弃依赖人的想法，她在想，是不是那个在心底可以抛弃依赖感的瞬间，就叫做长大。
“你说我们以后是不是也没有什么机会再见了。”
“为啥不会有，肯定能有的吧。”
“就好像在外面的世界，羡慕也会跟大家再次相遇么？”
“嗯，虽然结局里没有明说，所以你也看了结局了后来？”
“看到她去跟阿呆告别那里。”就好像，在替我跟你告别似的，苏慕莘想。
“嗯嗯，说起那个场景，我最近发现了个搞笑的事情。”
“什么？”
“有一个叫‘慢速剂’的品牌的酒。”
“哦哦，哈哈哈，这么搞笑，看来羡慕系统的强制推广还是有效果的，助力酒精饮品更新换代。”
“嗯啊，而且羡慕花了大力气讲了一个梦，你有经历过么？”
“没有吧，顶多在某一次做梦的时候有既视感，觉得，‘啊，这个梦我做过了呀，’然后即使似曾相识，也只会在醒来的那几分钟有点印象，再之后又忘记，可能得等到下一次再做一样的梦，才又会想起来吧。这么说起来，我好像有我曾经飞檐走壁过的印象。”
“哈哈哈，我看电视剧里的主角，总是会重复做同一个梦，可怕的童年回忆也好，令人紧张的事也好，然后要花整部剧的长度治愈自己。我本来以为得那样才能是梦魇。”
“对啊，艺术创作太深入人心了之后，大家也不会探究它是不是真的取材于生活了吧。毕竟世上本无路，都是走的人多了而已。”
“所以我才觉得，如果人生的某些经历太无法直视，像羡慕这样在梦里哭一场，可以缓解掉部分压力的话，也是件好事。”
“没经历过，就很难想象的样子。即使用了身临其境，我也只是从头到尾都不大适应那强烈的情绪波动，完全无法感到治愈。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有过那种看完某个剧觉得自己好像也跟主角一样度过了一生的疲累感的经历。”
“嗯，我最怕这种了。我最近看石黑一雄的《无可慰藉》的间隙，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次了。虽然书里其实根本没有描写死亡，但是在温柔的话语下传达出来的，却仿佛让你看到了真实世界的残酷现实。”
“你说，像这种窥探到了人生全貌的经验，到底如何才能从中得到激励呢？”
“它可能本来也没想让你获得激励吧，如果想获得激励你就去选那些容易获得激励的东西看不是更容易点么，何必难为自己。”
“哦，也对哦，但是好像我的待读清单都不大容易能获得激励的样子，而且我只要一想着还有这么多东西需要看，就很绝望。”
“嗯，你的书单是太沉了有些，不过为啥要绝望，你不觉得这样人生才不会无趣么，还能有事可做。”
“你这心态才积极啊，不会被卷帙浩繁吓到，反而是感到欢欣鼓舞。”
“你得学会享受它们。”
“好难啊。”
“你知道么，石黑一雄说如果不是移民的经历让他看到了世界那么多面向，他或许不会成为作家。所以有可能因为这样他的作品才想让全世界的人都能看懂。他会思考小说的存在是怎样的与剧本的不同，他也会在那之前觉得自己还没做到而感到沮丧。”
“然后呢？”
“后来他花了三天仔细研读了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里贡布雷的部分，他说他之后的作品都来自当时的顿悟。”
“你是跟我说要多点耐心么，但是顿悟这种事，需要智慧啊。”
“但是能产生疑惑就是好的，至少你离解决自己的疑惑就更近了一步。”
“所以在疑惑被解决之前，人们也只能饱受内心的折磨么？”
“或许，也会满怀期待呢。”
苏慕莘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她俩现在身体距离的遥远带来的感受，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跟尹鸢是如此不同。
“所以你才会奋不顾身一头扎进去你想做的事业里对么，不会畏畏缩缩，害怕失败。”
“这世上真的能做出点什么改变世界的人终究是少数，我觉得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已经不容易了。”
“可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又或者可能因为我没有办法下定决心长期投入进去，所以才不知道的吧。是不是很没出息？”
“不会啊，你只是还没找到而已，继续找就行了。你得给自己一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