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对陆丹一家人的生活很了解?”左岸见方进白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便问道。
方进白看看左岸说:“我只研究那个男人的生活习惯。”
“是为了选择下手机会?”左岸问。
方进白停了片刻说:“他是个书呆子,做事死板,干什么都很有规律。”
“你掌握他天天都在公园里练气功的情况?”
方进白点点头,脸上掩不住得意。
“说说你的‘模面转世’法术吧?”左岸从汪贤春的笔录里看到这种称谓。
方进白耷拉下眼皮,又开始沉默。
审讯室门窗紧闭,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非常难闻。刑警就是在这种环境中与对手比拼着智慧、意志和体力。
“你们都知道了,何必还要我讲?”过了很久,方进白突然冒出一句。
“我们知道得再多也不能代替你坦白交代。你认罪的态度会直接影响对你的处理。”左岸严肃地望着他。
“怎么处理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方进白摇摇头,长吁一口气。
方进白很聪明。他怎么控制官勇还是个谜,官勇死了,他若不交代,这个谜永远无法解开,这将使证据链条上缺少重要一环。如果证据链不能把方进白锁住,对他准确治罪将非常困难。
“什么对你最重要?”左岸迂回问一句。
方进白凝视着左岸,似乎这句话让他意外。
然后他说:“陆丹将来怎么办?”说完就低下头。
“是你彻底害苦了她!”左岸突然大声说道。
方进白猛然被这句话刺痛,站起来使劲挣着脚镣和手铐,又要迎头撞墙,被两个刑警按住。“不!不!你们冤枉我,你们是冤枉我。”他大声喊着,“我是在拯救她,那个书呆子能给她什么?他不会照顾她,不懂心疼她,是他让陆丹过得很苦。我能为她付出一切,一生一世侍候她,不让她受苦,不让她受委屈。你们不要不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呀?我的老天爷呀……”
他声泪俱下,语无伦次。
“你是一厢情愿。”左岸冷冷地回他一句。
“我能感动她,我能打动她,这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方进白跺着脚。
“这还是你一厢情愿。”左岸又硬生生地顶他一句。
“如果都是一厢情愿,我付出这些干什么呀?”方进白无力再喊下去,沮丧地瘫到座位上。
“陆丹从没有爱过你,也不会爱上你。”左岸望着方进白说。
“你们不知道,她确实对我有好感。我帮她剔过脚上的泥,背她涉过水,陪她骑过车;她送给我许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玩具、好看的书。都是因为她有工作,我是农民,才没能走到一起。”方进白坚持自己的感觉。
“如果你的感觉是正确的,她就不会告诉我们你恨所有她爱的人。”左岸说完,在审讯室慢步踱起来。
听到这话,方进白凶相毕露,狰狞的面目像一头野兽。
“是她出卖了我?”方进白崩溃似的叫起来。
“陆丹无须为你坚守,说出来也无所谓出卖。你是被自己的错觉误导。”左岸要击碎他的自尊。
方进白又开始大喊大叫:“这不是出卖?什么叫出卖?什么叫出卖?她对我没有好感,为什么不拒绝我的帮助?为什么带过那么多好吃的给我?杀人偿命,抓住就要杀头……她要我去送死,这不算出卖,这是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会给她真正的幸福,跟着那个书呆子过一辈子能得到什么……”
方进白号啕大哭起来。
左岸调动他的情绪是为了打乱他的阵脚,他具有一定的思想定力,只有先把他的思想搞乱,才能彻底摧毁他的防线。
“你一开始很配合,我以为我们的谈话会非常顺利,想不到你这样反反复复。你有思想,事到如今知道应该怎么做,不需要我们过多地开导。但是,不要自以为聪明就心存侥幸,到后来聪明反被聪明误。”左岸严肃地向他指出。
方进白平静下来,冲着王四清说:“我还想抽支烟。”
“我想过两种结局,一种是警察冲进寺庙来抓我,一种是陆丹悄悄地去找我,就是没想到她和你们一起来抓我。我想通了,是陆丹说出了一切,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也不需要再有隐瞒。”方进白一边抽烟,一边说着。
“如果这是真话,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左岸紧跟着说道。
方进白点点头。
“你是怎么模下汪贤春的面孔的?”
“汪贤春来求签,我要他净身,然后用曼陀罗把他熏晕,趁他昏迷之际将他的脸用硅橡胶倒模下来。”
“这样做是为什么?”
“为了再造一个他的‘肉身’。我说他净身时已经死过一回,‘肉身’就是他死去的躯壳,实际上是为迷惑下一个人埋下伏笔。他亲眼看到另一个‘自己’躺在那里,对我的转世之法更加坚信无疑。”
“你是怎么让汪贤春的厂子摆脱困境的?”左岸继续问。
“抽签只是一个幌子。我学过营销,知道他的产品定位不对。中国家庭大都是独生子女,孩子在家庭中的地位远比老人高。他原来的产品是针对老年群体,我叫他改成为儿童补钙,并利用越贵越好的大众消费心理,把价格抬上去,使他的产品不仅好卖,还能卖上价格,自然很快就能赚钱。”方进白说得有些得意。
“你并不打算叫汪贤春杀人,为什么要在他身上花那么大工夫?”左岸问。
“只有完全骗过他,才能彻底骗过真正的凶手。”方进白说。
“为什么这么说?”左岸没听懂。
“他用亲身体验去告诉另一个人,比我说得更可信。那个人听信了他的话,我就可以毫不费劲地让他按我的要求一步步去做,而且还会深信不疑。”
“如果让汪贤春直接去为你杀人,不是更简单吗?”左岸说。
“他家住在汪家冲,到庙里来一定有人知道,他有事你们很快就能怀疑到我。”方进白狡黠地笑笑。
“你不怕汪贤春事后会说出去?”左岸问道。
“一开始给他定了规矩‘不乱问,不外说’。他的事没办好不敢破戒,后来对我很迷信,更不会乱说。”
“他还不是告诉了官勇吗?”左岸说。
“官勇对他有恩,他想帮忙,先来试探我,我答应他,他才向官勇说出一切。”
“实际上你正要找下一个人。”
方进白点头笑笑。
“你怎么料定会有下一个人来找你?”左岸问。
“现在的小企业都是好一天歹一天。汪贤春接触的圈子里都是这些人,总能遇上他的朋友要垮台,他一定会指路来找我。”
“你用什么办法套住官勇的?”左岸问。
“他听了汪贤春的话,对我已经毫不怀疑,我叫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
“叫他杀人,或许不敢不做。叫他自杀还能毫不犹豫吗?”左岸虽然知道其中有诈,但还是无法理解。
“绝不是我逼他自杀,这就是法术的功力。”方进白说出玄乎劲儿。
“‘法术’是你设下的骗局,可以骗过官勇,但不要用它来骗我们。”左岸听出他还是不想说出官勇为什么去自杀。
方进白果然不再回答,两只眼睛又眯起来。
“我们对回答审讯的方式有两种比喻。”左岸提高嗓门,“一种叫‘挤牙膏’,另一种叫‘竹筒倒豆子’。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希望你痛快一点,太纠结你也痛苦。”
方进白不为所动,继续沉默。
“你可能忘了一句话,汪贤春的‘肉身’是你为迷惑下一个人埋下的伏笔,这个‘伏笔’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这就是官勇为什么自杀的答案。”左岸有意点拨他一下,想让他醒悟。
方进白不停地眨眼,不说话。
“你在汪贤春身上安排的许多骗局都是为官勇而设计的。比如‘要等东南方出现血光之灾才能抽签’,就是为了让官勇去杀人安排的前奏。”左岸见他不打算交代,准备把他的画皮一点点揭开。
“‘东南方’‘七日之内’,你规定了时间和方位,而没设定距离,只要在这个时间和方位的任何距离内有人死去,都可以理解为你所预言的‘血光之灾’。你把‘血光之灾’在汪贤春和官勇身上做了不同的解释,汪贤春见到‘血光’,是他已经成功地借尸还魂,可以以一个全新的‘自己’去抽签;面对官勇,你把医院附近死去的人说成是汪贤春杀害的,只有亲手杀死一个人,才能够‘借尸’。然后,又把地下室躺着的‘汪贤春’说成是他在鹿鸣山白果树上自杀后留下的躯壳,‘魂’已经通过‘法术’留了下来。这样,官勇就先杀死肖达‘借尸’,再学着汪贤春的做法到鹿鸣山上去自尽,让你把他的‘魂’留住。为了体现其中有‘法术’,你为他准备了黄绫布、佛珠,还要求他穿上一身新衣裳,戴着白手套。官勇在没有任何怀疑的情况下为你完成了借刀杀人的计划,自己并没有转世,却成为一个冤魂。你才是真正的凶手,竟然不沾一点血腥,还承担着很小的风险。”
听了左岸一点点说出真相,方进白的防线彻底垮掉。
“我不用再去恨陆丹,她不说出来,你们同样能找到我。”方进白似乎开始醒悟,再次开口说话。
“现在是否后悔?”左岸准备结束问话。
“不后悔。”方进白的回答很干脆,“陆丹生活得不幸福,我决意要救她,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不管她领不领这份情。”方进白的眼睛湿润了,他又长叹一口气,失声说道,“我这一辈子,就是为陆丹而活着的,时间长短对于我无所谓。”